青瓷美人录

作者:一个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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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匠籍


      粗陶细瓷,不管是粘土粗烧凝固的陶器,还是瓷土精筑化成的瓷器,陶瓷几乎是生活中不可或缺之品。碗、盘、碟、洗、砚滴、盏、托、瓶、壶、罐、钵、尊、盆、奁、唾壶、渣斗、炉、薰、枕、腰鼓、瓷塑、水盂、泡菜缸等,无论日常所用之品,亦或观赏陈设之物多为陶瓷所造,造型或匀称秀美,或轻盈俏丽,或朴实大方。唐宋以来,陶瓷业日益兴盛,瓷窑不知凡几,窑工瓷匠亦不知凡几。

      不知何时起,严家数代祖辈开始在瓷窑烧制瓷器,窑工一职,丰年尚可衣食无忧,饥年常常食不果腹。士农工商,三教九流,窑工终属匠人,匠为末业,匠役甚微,工钱不丰,又无土地傍生,税务却又颇重。瓷器精美绝伦,但成品率之低几让人痛心疾首,次品摔出的瓷片几乎堆积成山。

      制瓷过程,艰辛与技巧并重,从取土、练泥、镀匣、修模、洗料、做坯、印坯、晾坯、利坯、补水、上釉、刻花、堆塑、满窑、烧窑、开窑、拣选、茭草等等一系列程序,工序繁杂,口口相传,代代相授,真正是差之毫厘缪之千里,成品率极低,一着不慎,满窑瓷器均为次品。

      春秋战国时菰城内乌巾、程林所酿之酒,为酒中巨擘,时代变迁,城镇渐变为乌程之名。湖州城内乌程镇,山峦叠翠,绿水环山,镇内酒坊良多,乌程美酒备受文人雅士推崇。美酒盛行,酒器自然随之兴盛,陶坛、陶罐、陶翁用以储酒,瓷制的执酒、酒杯、温碗用以饮酒的时候别具风味,陶瓷酒器因此盛名。

      乌程镇四周环山,西南侧有山名高峰岭,数座山岭相连,山间富藏瓷土,是故山脚瓷窑遍布,烟囱林立。严家祖籍乌程镇高峰岭下高峰村,累世陶工,采集陶土、揉泥、拉胚、捧胚、荡釉、烧窑等多道工序,均有涉猎。

      高峰村里,大多为李氏聚集地,早年迁来一支严姓家族,时间久了,偶有斗争,也算相处和睦。村里早年有座瓷窑,这座瓷窑作坊离乌程镇最是遥远,作坊不大,主家几经转手,现由镇上富户张员外所有,盖因镇上瓷窑坊众多,品类相似,近年来倒是显得有些萧条。

      严英的祖父严慈,年近知命之年,在村里的瓷窑坊总中烧制瓷器多年,不管主家更替,一直在坊中劳作,他精于满窑、烧窑、开窑,已是窑炉的把桩师傅。严和、严路兄弟二人幼年时开始随严慈烧窑制瓷,颇有其父风范,严和善于制坯、修坯,严路倒是对刻花、堆塑颇有心得。

      这父子三人常年一身或青灰或黑色短褐,头卷胚巾,脚穿草鞋,过多的弯腰体力劳作,让他们的背看起来总是微微前屈。严家属于匠籍,士农工商,似乎隐隐高于商人,但收入不多,生活看起来总是那么窘迫,风霜雨雪都让人愁苦。

      嘉佑八年的三月,皇权交替,巨鹿郡公(赵曙)即位,新帝大赦天下。而严英此时不过襁褓之中的小婴,嗷嗷待哺。严家家境贫寒,茅屋5间还是严慈成亲多年后才慢慢盖起来的,雨雪之际,全家人都担心房屋瘫倒,常常需要连夜加固屋顶。

      正屋内不过一张四角方桌并几把椅凳,样式简朴,带着很多岁月的划痕和黑渍,东侧两间厢房一间住着严慈夫妇,一间住着严和夫妇并三个子女,西侧一间厢房住着严路夫妻和儿子严树,西侧另一个房间多年用作柴火灶间,积年的烟火薰得整个房间都显得灰扑扑的。

      时年世人多进食早晚两餐,中间可用点心等食物稍微果腹,严家三个成年男子均在窑厂劳作,因耗费体力,窑厂偶尔提供加餐,晚间返家。这一日,严慈、严和、严路回到家中的时候,严路的妻子小王氏已经煮好了晚餐,不过是粟米稀粥,就着一盘猪油渣炒的豆芽菜,还有一盘野菜炒豆腐,一家9口,吃完谁都没有饱腹感。

      夜幕之下,严英的母亲李氏,与严和成婚近5载,尚在桃李年华,已育2子1女,消瘦的面庞微微蜡黄,双眼细长,两眉弯弯,总是微微蹙眉,略显愁苦,穿着一件褐色窄袖衫襦,外披罗布单褙子,脚踩小头绫鞋,素色绢布裹着包髻,正坐在东侧后厢房的床沿上,抿着唇角在昏黄的灯下持针缝补。李氏产后不过两月有余,然身姿纤瘦,并无多少奶水可供严英果腹,常常需要米汤补给,但家中的米汤也总是不足。

      严英两月大小,皮肤白皙、小脸瘦削像李氏,浓眉大眼更肖像父亲严和,常常因腹饥难忍嚎啕大哭,瘦弱的四肢轻轻瞪着襁褓,躺在李氏身旁,仍不时吮着手指。厢房中央用厚厚的麻布隔着,另一侧睡着严松、严柏兄弟,都穿着上宽袖对襟短衫,下穿合档裤,严松4岁,面容肖父,方脸浓眉,严柏3岁,细眉细眼,更似李氏的容貌,两人都属垂髫之际,夜间已然酣然入睡,偶尔兄弟二人还发出磨牙的细碎声音,动不动踢落棉被,李氏夜间需得起夜数次为两个儿子覆盖棉被,春寒料峭,让李氏这个母亲忧心不已。

      东侧前厢房中,祖母大王氏正不时或轻或重的咳嗽着,她年近半百,脸上已然颇多皱纹,银发尽现,常年包髻,未佩发饰,双耳上有一对陈年银耳环,银色已然乌黑,乃是出嫁时所佩戴的耳饰,大王氏珍爱多年。她自来性喜多言,爱占些小便宜。

      大王氏年轻的时候因性子不讨喜,亲事很是不顺遂,20岁才与祖父严慈成婚,当时祖父年届25,虽然样貌周正,但因不善言语、家境贫寒,婚事难成,二人成婚后,却好似性格互补,王氏持家有道,生育了严和、严路儿子后,生活渐渐好转,虽不算衣食无忧,但总不至于捉襟见肘。

      大王氏娘家有个侄女,小王氏比严路小2岁,在大王氏的做主下,姑侄做婆媳,嫁入严家已经4年,生育了一个儿子。大王氏半年前不慎外感风寒,初始不甚在意,但病情渐渐加重,咳嗽时好时坏,竟致卧床不起,延医用药数月,花费不少铜钱。

      西侧厢房内严路的妻子小王氏扭着微胖的腰肢,小王氏身材稍显丰盈,厚厚的嘴唇,鼻梁微塌,一双杏眼颇显灵动,穿着素绢四幅直裙,梳着小盘髻,插梳作饰,一边哄着3岁的儿子严树入睡,一边盘算着今年的光景还有没有余钱采买银钗,她自己不过二九年华,时时还想着妆点打扮之事。

      严和回到厢房的时候,因今日揉泥、拉胚甚久,双手还微微颤抖,但看到李氏,还是觉得心中宽慰,他长相、性子均随了严慈,外人面前寡言少语,唯有对着李氏的时候,才多说些话,他一边揉搓着双手一边说着“娘子,早些歇了吧,你才生完囡囡不久,产后出血一个多月,身体还虚弱着,做什么针线活儿”。

      “官人,阿姑此次生病半年,妾身子不济,生完囡囡恶露淋漓不尽,在乡里请医问药,不仅将家中铜钱耗尽,又欠着多家亲戚1贯银钱。囡囡腹饥,日日啼哭,妾日日愁苦,如何是好?”李氏蹙眉回答,蜡黄的脸庞上忧虑重重,让严和心中很是不忍。

      “官家圣德,今年丁税已然减免泰半,只如今家中确无余钱,囡囡如此瘦弱,我也心中难安,今日我和爹爹、二弟商量之后,爹爹欲前往镇上张员外家中借贷5贯,自家们辛劳数月,总能度过难关。”

      严家父子多年陶工,并无其他手艺傍身,也无半亩田地可售卖,亲戚间已再多的余钱可以相借,家境艰难之际,唯有借贷一途。李氏听罢,只能默默垂泪,严和将李氏手中的旧衣收起,轻轻擦拭泪痕,终觉无言以对,自己转身前往严松、严柏的床旁,将被子紧紧掖在两兄弟的肩头。

      另一厢里,严路嬉笑着捏了下小王氏的腰肢,二人自小相识,自来感情极好,小王氏连忙取来热水为严路烫脚,严路坐在床沿边烫着脚,嘴角叼着小柳枝,看着妻子头上的木质插梳,轻轻说道:“近来家中艰难,苦了你了,一直想为娘子打支银衩,竟至今未成…..”。

      严路自来性子跳脱,难得深沉,唬的小王氏心中亦戚戚然,说着”妾自然喜那银衩金镯,然阿姑缠绵病榻数月,大嫂那般境况,妾于心何忍,何曾怪你,官人这般姿态岂不教妾汗颜”。

      “娘子自来如此体贴,我只看你婚后受苦至此,且……”

      “官人何苦话留半截,教妾徒增烦恼。”

      “如今家中半分铜钱也无,母亲还卧床在床,大嫂、侄女又那般瘦弱,爹爹决定不日前往镇上张员外家中借贷5贯。”

      严路吐掉口中柳枝,将双脚伸出脚盆,小王氏自蹲下轻轻擦拭着。

      严路心酸再道“家中境况此般困难,自家们唯有每日工钱300文,口中嚼用已是艰辛,再去借贷…唉…那借贷如何这般轻易,只怕利滚利,再难还上,我心中总是不安”。

      小王氏听罢,默默无语,只伸手抚了抚发髻,好似这般就可抚慰不安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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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匠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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