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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变透明的我
如果要从起初说起,就要和无数个故事一样,追溯到主人公的小时候。
我,方小齐,很难理解自己为什么从小开始就充满了好胜心、野心或者说幻想。我的家乡是一个地级市,在我童年时,整个城市的节奏都很宜人,父母的工作压力也小。我的早期启蒙也不输于如今一线城市的忙碌的孩子们。从绘画到拉丁舞到钢琴,均有涉及。可以说小学至初中的我,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的存在。
我对失败有巨大的恐惧,哪怕爸爸妈妈从来不会给予我高标准或高期待。每次站在舞台或成为众人的焦点,我总是骄傲地不行,但内心自卑地可怕。我开始纠结在一丁点儿的细节上,害怕听到任何一个否定的声音。我开始期待着出门被认出,被称赞的生活;又惧怕被看出缺陷与失误。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已经忽略了我是谁,我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活在了别人的眼睛里。
学校里,成绩好的孩子才能成为焦点。14岁那年,我舍弃了绘画、拉丁舞和钢琴,我想成为那个考上名牌大学,出国留学,在高耸写字楼的落地窗前熬夜工作完,惬意地奖赏自己一杯咖啡的所谓优秀人士。可惜,我做不到。我愈来愈慌张地发现自己能力的不足,就像之前的荣耀只是幻象,但柜子里沉浮的奖状奖牌、考级证书又宣告它们真实存在过。我的内心或许从那时起就开始分裂了,我早早体会到了理想与现实的深渊,感受到从独特到平凡的疼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是我的18岁青春。
我开始变得肤浅,开始相信存在暴富和突如其来的成功。我的价值观被世界所左右,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平衡点。父母始终不理解我,已经获得了许多,却总是自卑,自卑自己的容貌不够优秀,自卑自己的能力不够出众…… 是的,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为什么那么多。
我会去幻想“假如”,假如我当初没有放弃舞蹈,没有放弃音乐。每当在现实的生活里碰壁,我都会塑造自己在那个遗憾里成功。这个过程更像是以毒治毒,只能延缓你的死亡,却减缓不了一直的痛苦。
在与这些扭曲的心态斗争的过程中,我有多次想过死亡。留一纸书信,从楼上跳下是我认为最理想的。这个想法常常在下雨天的早晨或者阳光明媚的午后被激发。但我的书信上,除了写出对爱我的人的反反复复的道歉,和对这种心态的厌弃,我想不到还能写些什么。毕竟这个世界还留存了我那么多的欲望和没有实现的不甘,毕竟我的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且是那么那么爱我。
我是个不缺爱的孩子但是我时刻缺乏着安全感。我感受过亲情、友情和朦胧的好感,也受到过伤害。我比一般的朋友要黏人也要无趣些,我希望得到的会多一点点但我从未表露出来。妈妈曾说过我是个心冷的孩子,就是对自己很残忍,对周围人也是非常非常慢热。我学会了把真正的自己狠狠包裹起来,如同我的穿衣风格可以从可爱到嘻哈到OL,我的性格可以从淑女到疯子,我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我,因为我总是在变化,我不希望任何人窥探出我的内心活动。
二、如今
我开始找到一种方式,就是写作。严格意义上,这只是一种内心的自白。看着电脑里的文稿1、2、3…… 我会多一条存活的理由。它们像我的孩子一样,未完成时是残缺的,我不会舍得丢下它们。
我开始学会承认自己。我确实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欲望,有着别人看来白日梦一样的奢望,有着眼高手低的恶习。但我不会再克制与压抑这些感受,因为束缚它们的过程更令我痛苦。这些想法,这些欲望,都是我的一部分,它们的存在并没有给别人造成任何伤害,我选择宽恕和接纳它们。
这种博爱使得我很少再自我纠结,真是对自我很大的解脱。但是一些渗入骨子里的扭曲已经反映在了我的言行里,我试图去纠正。就像在飞驰的地铁里看着黑色车窗里的自己,我在灯光下,而它在黑暗里,我抬手,它也抬手,但触到的只是透明的玻璃。
2020年的9月是一个转折,在工作中,当我的想法一直没有被落实,设计和真实情况存在偏差时,我开始出现很大的焦虑。虽然之前的考试和比赛前我都会焦虑,但如今的焦虑是一种看不到头的,无形的,促使我在非工作时间也一直头脑风暴中。白发多了一根又一根,敏感肌上开始爆出痘。哈!这就是种种我不满意自己的地方。
我开始喜欢戴帽子出门,既是为了遮掩白头发,也是为了能在没时间洗头的情况下尽量体面一些地走在阳光下。帽子投下的阴影像一种保护,让我可以蜷缩在一个自己的小空间里,眼睛睁大了些,嘴角也偶尔上扬了。帽子给予我的自信是无与伦比的,不够挺的鼻梁、偶尔晕妆的眼线、不停冒油的脸,仿佛都掩藏在黑暗里了。
然而有一天我戴着帽子企图掩盖住不断冒油的脸去买水果的途中,一个猥琐的大叔冲我笑了笑,让我瞬间崩塌,狠狠回瞪了回去,又仓皇地走掉。那一刻,我希望自己是透明的。
周末时,我计划去寺里逛一逛。我并不是佛教或者道教的信徒,但尤其喜欢寺庙里弥漫的烟火气及安神的香味。这算是我两周来第一次走离自己的生活圈,我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就是半个月必须出行一次,感受些阳光、空气、不一样的人,不然我会停留在自己熟悉的小圈子里,继续低头匆匆。
一个人站在公交车里,用帽檐遮住面无表情的脸,有时候真担心自己成为面瘫。但周围的人或看向窗外,或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或疯狂刷着手机,也都是面无表情。这种时候,如果你扯出笑容,和其中任何一个不小心对视,对方也不会微笑回应,只是把视线移开罢了,我尝试过,然后不再相信“微笑会传染”的公交车版本。
但有一类人除外,就是孩子。抱在怀中的婴儿们会用好奇且萌萌的眼睛盯着你,如果足够幸运,你笑了,他们也会恩赐一个纯净的笑容直接将你全身暖化。还有被大人牵着手摇晃站不稳的孩子,你笑了,他们会受惊地背过身,但过了片刻又偷偷从大人的裤缝边探出小眼睛打量你。
这样想着,公交到站了。
寺庙是个神奇的地方,香火永生不绝,所以整座庙宇环绕着灰烬、死亡、沉淀、悠远和活着的气氛;香徒来来往往,还完前一次的愿,又送去下一波的祈求。这样一个热闹的地方,有心者即可找到无人的小角落。我坐在可以俯看到香炉的一处树荫里,这样的角度刚刚好,既可以看到来往的人群,但人群看不到或者根本不会在意我。
佛曰:心诚则灵
我不知道是否该相信。
多少次挣扎在病态的心理的时刻,我祈求着解脱,可也没用解脱,只是挺过来活下来而已。怕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想好自己要什么吧。
如果我能在自己想变透明的时候变成透明,如现在这般,我看得见众人,而众人看不见我。想想就笑了
这种反科学的事情,怎么会源自一个工科女的认知呢。何况上天真有灵,应该有无数的喜丧福怨的祈求等着他们去回应,无暇顾及我这种奇怪的想法吧。
又时一个工作日开启,再头疼再白发也得面对的工作,难怪大家总说,如今的工作只是为了活着,把自己感兴趣的事作为职业只是书中的毒鸡汤。起床时对镜子微笑打起的蠢样子,被老板催促的进度、隐隐的竞争、跑腿儿的疲惫磨成了渣。
又是一个工作日结束,摊在床上就不想动的我,直接希望自己消失。
第二日,我伸手摁灭了冷机械始终如一的充满活力的震动,即,关了闹钟。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了洗手间,完成了程式化的洗漱,抬头看镜子的瞬间,依照一贯的淡定是克制住了尖叫,但心咚地一下沉底,凉地滴水。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映照出窗外灿烂的阳光,大白天见到鬼,大抵就是这样。
我低头看自己,还是正常地穿着睡裙,手上还粘着没洗净的一点洗面奶。跑回房间拿起手机,调起镜面模式,屏幕上也是空空地只映出身后的墙壁。手抖着切换到自拍模式,咔嚓一声后照片里也只是房间而已。
哇,真是最高级的人像抠图。脑海里涌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第二件事是打电话给爸爸妈妈:
“妈?能听见我说话吗?”
“可以啊”
“妈,我最近可能要出差去北京,和你们说一声。”
“好的,路上一定注意安全啊,最近我给你买的营养品有按时吃吗?元旦可以回家来吗?……”
“唔,再说吧,我现在赶去上班了啊”
“哦哦,好的,注意休息啊”
声音还可以被听见,这让我的内心稍微轻松了一些。人真是奇怪,当真正可以和这个世界隔绝后,又害怕被完全抛弃。
也许接触的文学作品比较多,似乎对这种奇异的事件不至于完全恐慌。我照常洗漱吃早餐出门,想象着这将是人生了另一个纪元的开启。然而,迈入电梯的一瞬间在电梯内嵌的玻璃上看到笑起来的自己,下一秒变得惊愕,然后是失望。浓浓的失望。原来,透明只是一场梦一般。
晚上窝在床上,不停地搜索“变透明”“隐身”“隐形一天”这些词,疯狂地,尝到了甜头后更像充满执念的怪物。第二日,被闹钟再次惊醒,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的镜面模式……第三日,从睡姿到手机的摆放位置都严格copy着上次变透明的前夜,醒来的顺序也是装作随意地洗漱,再猛地看镜子……第四日,冒着被boss狠狠批评的风险,坐着同样时刻的公交车,回忆着之前的路线逛了一遍寺庙……第五日,还是那重复的第五日,我死心了,给爸妈发了“我出差回来了”的短信,就挪到洗漱间打开了沐浴花洒。当温热的水流遍脸颊和全身,我看着沾满雾气的镜面中的自己,无奈地笑了笑。嘿,梦也该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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