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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七号床,叫什么名字。”
“顾……宁越。”
“看下手腕带。”
初冬经历过一场冷雨,窗户凝结出一层白雾,虽然病房里开着空调,但制热效果不好,伸出手袖子滑落时,露出的皮肤也会感到寒冷。
说话都费劲的顾宁越虚弱地放下手臂,护士核对腕带信息后扫码,为她清理头部的纱布。
“顾宁越,现在床位特别紧张,今天会暂时把你转移到普通病房区过道,希望你能理解。”
顾宁越垂着眼皮沉默地呼吸,她不想说话,因为让声带振动真的很累。
理解。
不理解又能怎样呢。
让她这个欠了医疗费的老赖霸占其他正常缴费患者的病房吗。
顾宁越点一下头表示她知道了。
护士收拾好护理托盘,迟疑片刻,说:“大降温了,你家……你还有熟人能给你送点保暖用品来吗?”
顾宁越摇头。
护士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病房。
顾宁越望着天花板,旁边的床位传来压低的聊天声。
突然,邻床病人家的小孩跑过来大声问:“阿姨,你以前真的是大老板吗?你女朋友把你的钱骗完跟人跑啦?为啥这么多天都没人来看你,你是不是没有妈妈?”
“你这孩子别瞎说胡话!”一个中年妇人急忙拉走小孩,转向顾宁越,“孩子不懂事,瞎说的,你别在意。”
顾宁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她实在没有力气应付这些破事。
好冷。
顾宁越把手指蜷进袖口,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消毒水和邻床剩菜的混合怪味。
她皱眉,把头稍微转向另一边。
墙上的挂钟显示中午一点过,等会医院的护工忙完了,应该会过来给她带点午饭吧。也可能是晚上再来。
邻床很热闹,几个家人陪着,有刷短剧的,有打游戏的,有嗑瓜子的。
顾宁越早已习惯病房里的各种声响,她除了听这些声音,或者看看偶尔飞过窗外的小鸟,再没有什么可做的。
有人进进出出,杂乱的声音时而增强,时而减弱。
一串脚步声走近,顾宁越以为是护工,她抬起头,是两名护士没见过的护士。
核对好顾宁越的身份信息,护士搀扶她坐上轮椅,顾宁越明白这是来带她转移去过道的。
护士戴着笑脸怀表,微笑着对顾宁越说:“您好,我们要换床位了哦。”
顾宁越有点吃惊,自她苏醒以来还没有被这样温柔地对待过,该不会是临终关怀吧。
顾宁越点头,护士推动轮椅向前,穿过房门,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电梯……
两栋住院楼之间有观景连廊。
轮椅从连廊经过,白色的日光从两侧落地窗照进来,洒在顾宁越凹陷的脸颊。
顾宁越目光困惑,不是转移到过道吗?这里已经不属于普通病房区域。
这是哪?
轮椅缓慢停下,护士推开一扇原木色的房门,顾宁越匆忙地看向上方的门牌:svip花园疗养套房(1)。
高级病房?怎么可能!
顾宁越惊讶又疑惑,她没有申请过高级病房,而且她几乎身无分文,还倒欠医院一大笔icu费用,怎么可能被送到这里?
“我没……没换病房……”顾宁越和护士沟通,但护士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再次跟顾宁越确认身份信息,扶她躺上舒适洁净的护理床。
另一名护士给顾宁越盖上毛毯:“顾女士,您的高中同学来探望您,已经为您缴清了所有费用,是她帮你转到这边。”
“同学?咳咳……哪个同学?我没见到她。”
“她只说是您的高中同学,稍后会来看您。”护士调整护理床高度,“顾女士,这个高度可以吗?”
顾宁越点头。
顾宁越在心里把高中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名字都过了一遍,但都很久没有联系了,当初她找他们借钱就没了回音,断了往来。
她想不出是谁会在她这般落魄的时候伸出援手,而且出手还这么阔绰,要知道,她欠下的医疗费不是一笔小数目,这间高级病房的住院费也十分昂贵。
房间里是明亮的暖色调,透过大片的落地窗能望见外面的公园,几树红梅傲然绽放。
顾宁盯着墙上的挂画发呆。
房里很暖和,也很安静,和十分钟前冰凉嘈杂的病房截然不同,仿佛两个世界。
咚咚。
两声敲门音。
顾宁越看过去。
啪嗒,门缓缓打开,修长的手指从门把手滑落。
顾宁越的视线循着那只纤细的手向上看,一个清瘦的女人悄声走进房间,她褪下白色的羊绒大衣,里面穿着黑色毛衣和杏色长裤,乌黑的长发柔柔的垂在胸前。
顾宁越张了张嘴:“你是……”
女人抬起头,白皙的鹅蛋脸,眉如青山,眸如湖泊,眼中的情绪像是林中的岚烟,轻盈,潮湿,不可捉摸。
顾宁越看得一怔,很快回过神,继续道:“是你帮我转病房?咳咳——”
女人赶忙拿吸管杯喂顾宁越喝水,然后对她点了点头。
顾宁越顺着气,胸脯大幅度的起伏:“谢谢你。你,你以前也……是……五班?”
女人没说话,只微微点头,然后走到一边,打开茶几上的购物袋,拿出里面的物品仔细整理。
顾宁越有很多问题想问她,可是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想和她交流。
她回忆了一遍又一遍,始终记不起高中三年认识这样一个人。
女人把一束鲜花放进水瓶,剥开一颗大柚子摆上果盘,还在马卡龙盘里放了一把棕色包装的糖。
顾宁越认出来,是焦香牛奶味的阿尔卑斯。
可惜她现在的状态吃不了水果和糖,只能吃流食和软烂的饭菜。
房间里顿时弥漫开清新的柚子香气。
顾宁越很喜欢柚子的味道,她以前经常吃掉柚子,把柚皮留下来,放到办公桌上或者车里,只要闻到柚子香,她的心情就会不自觉地放松。
她很感谢她带来的水果是柚子,而不是常见的橘子苹果。
很少有人探病带柚子吧,这也算是歪打正着了。
“谢谢。”顾宁越又对女人说了一句。
女人坐在护理床边看了她一会,至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顾宁越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话,想了想,也许她有失音症?还是别多问,万一冒犯到对方就不好了。
女人就这样静默地守候了顾宁越许久。
顾宁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累,产生了错觉,她好像看到女人清澈的眼睛里闪烁出泪光。
女人蹙眉咬着下唇,一只手把床单用力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她好像她在心疼她,又好像在暗自悔恨着什么。
顾宁越不明所以地看着女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她们只是做过同学而已。
“谢谢。”顾宁越只能一遍遍表达内心的感激,抱歉地告诉女人,“我可能……还不了你。”
她每说一遍谢谢,女人的眼眶就更湿润一分。
女人含着泪水不停地对顾宁越摇头,最后抽泣一声,捂住脸走出房门。
女人刚一出门,等在门外的医生和护士叫她:“苏总。”
女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沙着嗓子小声说:“请告诉我她的病情,越详细越好。”
医生脸色凝重:“不容乐观……”
女人轻轻关上门。
顾宁越诧异地望着门的方向。
苏总?
她姓苏?
原来她能说话。
她的声音很好听。
顾宁越闻着清淡的柚香,短暂地忘记了手术后的疼痛。
傍晚,窗外天色黯淡。
女人来了,她在床头柜上安置了一台投影夜灯,能在墙面投出各式各样的风景。
真的好巧,都是顾宁越喜欢的景色。
在相处的时间里,女人总是回避和顾宁越交谈。
顾宁越问过她的名字,她不愿说。
很奇怪。
但顾宁越能理解,如果是自己掏心掏肝地救治一个老同学,可对方居然完全不记得自己,那她也会生气,也会伤心,或许也不想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又或者,当报出姓名以后,对方一片茫然。
得知自己在对方心中毫无痕迹,是一种更加锐利的刺痛。
女人请来了一位专业护理师,并跟着护理师学习怎么帮病人翻身,搀扶病人方便,为病人擦洗四肢。
每天早晨和傍晚,女人都会来给顾宁越喂餐,所有餐食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康复软食,女人用手背试过温度,再用勺子盛起慢慢喂给她。
女人周一到周五会在早晨六点半和傍晚七点半过来,而周末的晚上会来得更早,所以顾宁越推测她是在每天上班前和下班后来探病。
顾宁越定好了闹钟,会在早晨六点二十九分的时候露出笑容,朝着房门打招呼。
“苏。”
苏似乎很爱哭。
顾宁越这样认为。
因为苏第一次来病房见她时落了泪,听到她叫她“苏”的时候又潸然而下。
苏可能以为她记起了她吧。
怎么会有人仅仅因为别人记起了她就激动得流泪呢。
可是很抱歉。
不论顾宁越怎样努力地回忆过去,把高中三年的记忆翻来覆去地倒了个遍,都找不到“苏”的影子。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如果,有来生。
……
……
夜很黑。
厚重的云遮挡了所有的月光。
拥有鲜花和柚子的房间里却很明亮。
可惜再亮的光也无法让病床上的人睁开双眼。
明明房里的空气很温暖,很温暖,但是顾宁越觉得好冷,好冷。
脑袋钻开过的地方很痛,喉咙像被利爪扼住了一样,无法吸取氧气,心脏难受得要炸开。
“医生,救救她!求求你们救她!要花多少钱都可以,求你们了!救她……”
原本安静的房间忽然变得很吵闹,脚步声,仪器声,还有很多医生和护士的话音。
渐渐的,顾宁越感觉周围又重归宁静。
也不吵了,也不冷了。
一切变得很轻松。
黑暗之中,顾宁越感到有人颤抖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好暖和。
苏,谢谢你。
如果有来生,顾宁越一定倾尽一世报答这份恩情。
清新的香气飘进鼻子里。
是苏剥的柚子。
顾宁越扬起嘴角,闻着柚香陷入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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