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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情
临近毕业的初夏,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篮球场上的少年们数量依旧不减。
该吃午饭了,顾连天正收拾完矿泉水,运动罩衫这些杂物,蹲着换篮球鞋。旁边舍友简宁抓着汗湿的头发,有些烦躁地问他中午去哪个食堂吃饭。他最近忙着搞毕业论文,已经在改第5稿了,指导老师却似乎还是不满意,坚定地认为他能做得更好。
顾连天知道他烦躁,换完鞋子头也不抬道:“去三食堂吧,离图书馆也近,你中午又不打算回去睡午觉了吧。”
简宁有些郁闷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没办法,论文又被打回来了,可能得新增一章的内容...老师说我挖掘得不够深...”
顾连天有些同情地看看他,正要背着包走的时候,忽然隔着运动场的铁丝网看到了一个少女。她打着一把遮阳伞,穿着蓝色的连衣裙从图书馆走出来,隔着遥远的距离仍然能感受到她身上清冷的气息。
她脊背挺得笔直,裙子紧贴身体,胸型挺括,腰肢纤细,双腿雪白修长,脚上踩着一双细跟系带凉鞋。走过运动场旁边的道路时,顾连天看到她雪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冰霜郁结,只有纤细优美的眉毛微微蹙起,显得格外忧郁冷淡。
简宁注意到顾连天盯着这个姑娘出神,笑道:“难得众星捧月的顾连天小公子有个看上眼的啊,不过我可先跟你说,这姑娘我认识,是真不好追...”
顾连天心道我比你认识她,面上却半点不动声色问道:“是吗?她是哪个专业的,怎么我在这个学校四年都没见过。”
简宁噗地一声笑了:“这学校这么多专业,年级众多还年年扩招,你还能个个都认识啊...这姑娘叫邵飞雪,是学国际政治的,嗯...国际关系学院的,她算个出了名的冷美人,常年独来独往,对别人的追求不屑一顾。”
顾连天皱了皱眉道:“这样的美人艺术学院一抓一大把,哪有那么特殊?”
简宁一脸调侃道:“你当谁都跟顾小公子一样,受尽万千宠爱么?都有大堆的漂亮姑娘都争着抢着为你红袖添香夜伴读么?你倒是风流倜傥片叶不沾身,谁知道碾碎了多少青春年华少女心,你好歹也给我们留点啊!”
顾连天看着简宁作妖,脸上只是笑着,简宁继续道:“这些都是最近两年的事情,她也是这两年开始拔尖儿的,大一大二谁都没听过有这么个人...她当时比现在胖挺多,成天穿着灰扑扑的衣服,很普通的,所以这两年才格外显眼。挺多人觉得很遗憾,没趁早去追她,现在下手可就难了,谁成想她瘦下来那么漂亮呢?”
顾连天心道这确实谁都想不到,因为他当初认识她的时候,她确实也不瘦,个子矮矮的,皮肤白皙软嫩,像一块大大的牛奶布丁。他这么想着,每次经过这丫头身边时,就都觉得有种温热甜腻的奶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
顾连天和邵飞雪是初中同学,豆蔻年华的少年少女总是天真无邪又残忍狠毒,是真正能将一句“不同即为有罪”发挥到极致的时候,实在是仗着年少轻狂不知世事,或者律不罪忠法不责众,行侠仗义快意人生的时候。这所中学也算市内名校,集聚的孩子自然很多是天之骄子,看多了电视剧电影,免不得心地善良,嫉恶如仇。
当时年级里有一个住校的孩子叫何菱,来自小县城,自小父母离异,父亲慈软,继母严苛,家庭穷困,成绩优秀,性格温和。这样的孩子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同情,连学校领导都觉得这是个同时帮助这个孩子,又能培养别的学生同理心的好机会。于是在校内发起了一次浩浩荡荡的捐款,这次捐助影响深远,覆盖全校师生,上感知名高中,旁连学生亲友,启蒙周边友校。
老师捐赠钱数自然是不能超过校长的,纵有一腔热血也得压抑着表示,学生可就不一样了。连着好多天,孩子们放学回家的话题都是这个,表达完自己的同情心之后,就开始讨论捐多少钱。顾连天当时是班长,总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太对,但是毕竟也是出于对同学的关心,组织记录起来也算积极。他至今都记得班级捐助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抱着自己积攒多年的一大罐硬币过来,叫统计的同学抱怨着数了很久。
学校举办捐助大会当天,所有学生到平时做早操的操场集合,一张张木质课桌拼接成简陋的捐助台,硬纸板做的捐助箱上糊了红纸,上面用金粉写着捐赠两个大字。校长头发已经有点花白了,他笑着结果鲜红的红包递给何菱的父亲,一个笑得一脸皱巴巴的,动作有些局促的男人,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许多。何菱站在后面,脸上神色一样局促,笑容干瘪,台下一片闪光灯。
此事过后,何菱自然得到了过分多的关注,也揭开了一些在那个年代,那个小地方不可告人的家丑,嗯...或许在如今也不可告人。孩子们发现何菱的棉裤格外地多,即使在盛夏,她也穿着颇厚的长衣长裤,时常微笑却又寡言少语。每每有孩子去问她:“何菱何菱,你夏天穿这么多,不热吗?”何菱总是腼腆地笑一笑:“我觉得不热。”
于是就有孩子觉得奇怪,偶尔吃罢饭或者课间谈论起来,何菱的舍友里有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一听这话就笑得花枝乱颤:“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热呀?她在宿舍换衣服的时候我看见过,腿上胳膊上还有身上有热出来的痱子。”她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颇为得意,好像掌握了了不得的大秘密。
于是孩子们愈发好奇,孩子的好奇心一旦被激起来就无法平息,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最喜欢兴高采烈又毫不在意地剥开所有盖着真相的东西。果然,有孩子发现何菱精神状态不太好,她虽然温和,但却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交流,同时又胆小畏缩,一有风吹草动就胆战心惊,全身瑟瑟发抖。
变故发生在初一的一节体育课。
学校对体育抓的挺严,有系统的双杠,操课,球类教学,甚至也有五禽戏,八段锦等选修内容,当然这些都不难。双杠考试的时候要求学生双手握于双杠之上,摆动身体三个来回将腿甩至杠上。何菱身体瘦弱,手臂力量小,为了这次考试自然练习许久,然而在考试的当天,还是当着全班孩子的面重重摔在了地上。
周围响起了一片毫无恶意的笑声,几个女孩子急的眼角通红,连忙跑过来查看何菱有没有受伤。何菱下意识地笑笑,正挣扎着想自己起身,上半身就被张老师按住了:“别动,先检查一下。”
张老师是学校里少见的女体育老师,她温柔细致地照顾着这些祖国的花朵。此刻,她纤细修长的手指正按在何菱的腿上,低着头轻声问:“这样碰着疼么,这样扭一下疼么?”何菱正要辩解说自己没事,这双漂亮的手就掀开何菱的裤腿,卷了上去,何菱瞬间一僵,脸色大变,好像连挣扎都忘记了。
过分纤细的小腿并不算白皙,上面大片的青紫却显得格外惊心动魄。张老师一边抿着嘴唇看小腿背后明显不是摔出来的伤痕,一边叫班里的男生去自由活动,下手无比温柔地将何菱的裤子卷到大腿中部。夏天的裤子本就单薄,何菱又过分地瘦弱,裤子卷的十分轻松,露出来的皮肤却称得上触目惊心。只见孱弱的腿后侧布满了伤痕,看起来像藤条抽出来的,上面遍布热出来的痱子,裸露出来的皮肤少有光洁健康的地方。
这个时候家里打小孩的多,时不时有几个年轻的老师愿意管,还去学生家里家访。然而毕竟这在当时算是家务事,许多家长在老师面前将话抹的油光水滑,等小孩回来再算后账。但是即使如此也少见打成这样的,毕竟都是贴心贴肉的孩子,谁下得了这么狠的手呢?
张老师用一种温柔得小心翼翼的声音问何菱:“这些是怎么回事啊,别害怕,告诉老师。”
一贯沉默寡言得有些木讷的何菱竟然止不住地低声啜泣起来,一滴滴眼泪簌簌落在地面上,砸出了恍若无声又石破天惊的响动。张老师想抱抱她,伸出手来又实在不知能在哪里下手,厚重的校服下面的皮肤斑驳,伤痕累累,哪里哪里都碰不得。
女人都富有同情心,不管是多小的,体育课上的事情被班里的几个女孩子看见了,就会被全校的女孩子知道。她们愤怒着,有的还产生了强烈的同病相怜感。课间虽然讨论不休,好在也少有小孩痛恶何菱寡言少语的性格了,她们开始有意地帮助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帮她做值日,为她买药,直到她的父亲再次来学校看她。
女孩子们愤怒地口诛笔伐着这个看着老实的男人,窸窸窣窣地讲着真是人不可貌相的话。
小饭馆里,何菱和爸爸相对而坐,彼此的眼中都有难言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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