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草木之花

　　2016年6月5日。
　　“三中真的烦，” 高一(五)班第一排的一个男生偏头，朝着他右后的一个女生说话，“这都星期天，还硬是要把高考假都给补回来。”
　　A。
　　林兮又写下了一题的答案。
　　她随意应了应，“初中也是这样吧。”
　　“四点半了。”耿秉突然惊慌，“来了，老师要来了。”

　　他朝前门后门都看了看，将一直放在椅侧的腿收到了桌子底下——他又高又有点胖，桌子对他来说太小了。
　　“耿秉，几点放学啊？”林兮左边的女生出声问道。
　　“五点五点，你指望费为民不拖堂？我估计吧，我们班就该五点半放了。”他又回头讲话，一脸自信。

　　此时此刻，林兮下意识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不巧，真的很不巧。
　　耿秉口中的费为民正站在门口。
　　“汪景泠。管好自己。”

　　真的无奈。
　　谁跟耿秉坐的近讲话就会被教训。
　　林兮还记得自己当时被看到和耿秉讲话，费为民径直走到她面前。
　　他只说了一句话。
　　用他惯常的语气，讽刺，又慎人的。

　　“林兮，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当时真的很想说，哦，你踏马本来就是看错我了。
　　但是她不敢，全班都怕他。
　　何止全班。

　　三中是省重点学校，学习风气浓郁。
　　费为民常说，自己是农村出来的，穷怕了。
　　小时候的愿望就是工作第一年能买一双胶鞋。全黑的。还有一一双男人穿的袜子。
　　听说他上头都是姐姐，胶鞋都是大红的，袜子也都打了补丁。

　　所以他的愿望就是赚钱。
　　W市从A区跑到C区，自己办班教学生。一对一，大班，要什么有什么。
　　大家粗略算了算，月入3万不是梦。

　　也算是桃李满天下。
　　他有天在学校食堂吃个饭，年级里最嚣张的一群人，撩开塑料帘子，大惊失色。
　　“费为民我日，快走快走快走。”

　　他是个传奇老师。还超级凶。

　　汪景泠成绩挺好，年级50来名。妥妥的985苗子。
　　平时老师们都挺放心她，从来都是被表扬，这下突然被点名，脸立马惨白。

　　“四点半了，我来讲几句。”
　　班主任例行废话时间，林兮觉得自己可以把数学卷子写完。
　　她偷偷给妈妈发短信，“会迟。”
　　“来得及，正好我和同事聊聊天。”

　　……
　　五点半。
　　“所以你们这几天一定要抓紧。你想一想，现在你走在别人前面，以后就是别人来追赶你，是不是比你追赶别人会轻松得多，还有马上就期末了，擂一擂。往死里学半个月就好了。你们也可以好好过暑假是不是？”他终于看了一眼手机。
　　“大扫除的留下来，其他同学放学吧。”

　　林兮背起书包，朝教室右边摆手，“温冉，我不回……”
　　“知道，”温冉摆摆手，“去吧去吧。”

　　她飞快得冲下楼，直奔校门口。终于看到了那辆银色的车。
　　“妈妈妈妈妈——”她气喘吁吁地叫。
　　“小兮慢点。”一个很温和的声音响起。
　　“阿姨好！”林兮立正站好。
　　“林兮，我刚刚跟你许阿姨说了几句话。”这回是她妈在说话了。
　　“等会儿你许阿姨的儿子过来和我们一起去公馆。”
　　“小兮啊，麻烦你了。今天轮到我值夜班，实在送不了他。”许阿姨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麻烦不麻烦，我也认识他。”小姑娘因为刚刚跑动而泛红的脸颊还未消退，细长的眉，随着眼角一起上挑，更加灵动。
　　“小兮长得真是好看。”许阿姨忍不住夸道。

　　阿姨和林母挺熟，一个小区，孩子也是小学同学，共同话题也自然多了。连带着林兮也和阿姨好关系很好。
　　此时此刻她也就没有虚伪的谦虚起来，只是笑着，很高兴的样子。

　　许阿姨没多会儿就走了，林兮和妈妈坐在长椅上等着。
　　远处走来一个挺拔的身影，林兮认出来了。
　　是顾之川，许阿姨的儿子。

　　“嘿。”她扬起脸朝他笑。
　　“抱歉阿姨，放学晚了些。”他朝她笑了笑，向林母说道。
　　“唉，没事儿没事儿。累不累？上车睡一会儿就到了。”
　　“不累。谢谢阿姨。”

　　两人一起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的聊。
　　顾之川是竞赛班的，数学组。
　　两人虽然是小学同学，但也不是特别熟悉。
　　顾之川也算是一个传奇。

　　他三年级之后就没怎么来学校上课，四年级的暑假考上了外初，被三中挖过来读少年班。一对一的那种。
　　竞赛班里，他一年学完初中。
　　然后一门心思弄竞赛，林兮她们入学那年的红榜有他，写着省一等奖。
　　数学联赛都是省里命题，省一就是国一了。
　　一顺溜高三数学组的北大一本约，他独一份，高一省一。
　　全校问问，没有人不知道他。

　　最气人的，他还挺帅。
　　露面少，奈何人家存在感超强。就是这么厉害。

　　两人也就是碰面时互相示意一下的关系。
　　这时林兮倒是突然想起有件事可以问问，“你准备上北大吗？”

　　她这话问的有点意思，比较聪明的试探。
　　当时红榜一出来，有人感叹，有人就当机立断说他不想搞竞赛，只是玩玩。
　　第二种说法传播范围太小，奈何，却是真的。
　　看来她也猜到。顾之川干脆告诉她。
　　“再考一次，国庆来了，我就退了。”

　　林兮倒是惊异于他的坦诚。
　　“说实话，我对数学兴趣没那么大。纯粹是教练怂恿。”顾之川看到她的表情，补充了一句。
　　林兮估计，这话只能信前半句。
　　“对北京没那么向往。”
　　“上海？”她小心翼翼地猜测。

　　顾之川倒是一愣，随即笑了。
　　那个笑里带着莫名其妙的赏识，让林兮忍不住想朝他翻个白眼。
　　不过这倒是在肯定她，猜对了。

　　其实这不难猜。
　　全国top10的高校，不去北京还能去哪里。难不成留在W市吗，资源不够。
　　“那你准备高考？”她像是被他说愣了，问了句废话。
　　“嗯。”他应了，声音里带着遏制的笑意。

　　“裸考。”他补充。
　　林兮：……你踏马自招也不要了，大爷你到底想考什么专业？
　　感情人家搞竞赛真的跟玩似的。
　　顾之川没再说话，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和她说。

　　“之川，你平时几点睡啊。”林母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十一点半，我还好，学得挺久了，题目在学校就能写完。”

　　他又想了想，觉得林母这么问肯定事出有因，偏头看看右边那个望着窗外的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阿姨，林兮呢？”
　　被点名的人猛地回头瞪他。

　　“她总是十二点半睡，我说高一不用这么辛苦她也不听。”

　　这倒是把顾之川说愣了，林兮很聪明，在学校的时间抓得很紧，作业绝对是放学之前就写完了。
　　他本以为林母是因为她睡得早而烦恼。没想到竟是觉得她休息不够。
　　不过学校晚自习8点就下了，四个小时，她都是怎么学的？

　　“说说？”他挑起眉朝林兮示意。
　　林兮有些犹豫。除了父母，她没跟任何人提过她的学习方法。
　　“小兮，之川就跟你哥一样。跟他说说也没事。正好他也要从竞赛班下来，你们俩交流交流？”林母打破了一时的沉默。

　　这时顾之川突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道，“抱歉，我唐突了。”
　　“没有没有，”她有些着急，这所学校里大家都是这样，每人的学习方法都不一样，她和温冉朝夕相处也从没互相询问过这些。

　　大家都有小小的自私，关于隐瞒睡觉时间，关于补习班。
　　她突然觉得没必要瞒顾之川。
　　她的学习方法她自己认为很好，从没和别人说过，顾之川是比她强的那种人，她没必要忌惮。
　　何况，她真的不想给他留下小心眼的印象。
　　刚刚片刻迟疑，完全是平日里养成的条件反射。

　　于是她抬起头，看着顾之川的眼睛。
　　“就是八点半之后做高考原卷，两天一套。”
　　简而言之，刷题。
　　又有点不一样。
　　于是顾之川看着眼前这个微露锋芒的姑娘，“然后……？”

　　林兮从他扣在门旁的手，顺着胳膊，锁骨，喉结，重新看向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温和的眼睛。
　　配上平而不粗的眉毛。
　　成了两个循循善诱的漩涡。

　　“35分钟写完除了听力的英语。50分钟写完除了作文的语文。”
　　“理综两个小时，数学一个半小时。”

　　很出色的速度。看起来都只留出了半个小时，但半个小时对于90%高考考生来说都极为奢侈。
　　“不算两篇作文的成绩，我能打540。”
　　言外之意，加上作文起码600。
　　何况，她绝对不是两篇作文加起来只有60分的水平。
　　虽然是竞赛班，但是年级作文都会印很多份，他们班不过30个人，每次都会分到些，有时多有时少，看得好玩。
　　任务驱动型作文似乎很对她的路子，顾之川确定自己在年级范文中看过两次，而总共，也印了不过三次而已。
　　英语作文都是直接复印，字迹，分数，一目了然。老师特意标上班级姓名以示表扬。
　　圆体，印刷体，斜体她都用过，在一堆风格迥异的个性字体中，她最醒目。
　　对于一个准高二学生来说，更惊人。

　　不过很奇怪的，他从来没有在红榜照片上看见过她，年级前200名，似乎从来没有。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出门太少所以没看到罢了，他没有深究。

　　“你这是练条件反射。”良久，他直接指出精髓。
　　林兮有点紧张的等着他的下一句。

　　顾之川看出她的不安，“但是很有用。多谢指教。”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眼神交汇。
　　林兮觉得面前的人陡然清晰起来。她看清了他挺拔修长的鼻梁，因为微微上勾更显单薄的嘴唇。

　　他眉眼温柔，面庞却坚定。
　　林兮突然想起以前老师说的话，“毕业之后你会想起以前并肩的人，大家一起拼搏朝着一个方向努力，这种感情特别珍贵。”
　　经过高一这一年，她本以为高中会找不到这种感觉了。
　　突然，近在咫尺。

　　顾之川内心的想法倒是和她不太一样。面前的人卸下了盔甲，他抓住了她的软肋，她的七寸。再看时，是她狡黠的眼睛，隐隐兴奋。
　　小狐狸。

　　咔。
　　林母拉起手刹，“到了。等会来接你们。”
　　两人朝她告别，一起走向公馆内。

　　“换门栋了，上个星期你没来。”顾之川回头看她，“跟紧了。”
　　“好。”

　　她突然有点期待了。
　　未来的两年，该很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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