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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
人们告诉我,未央,就是未尽的意思。人人都希望,美好的事物永远无休无止。汉家皇帝希望江山永固,所以给自己宫殿取名未央,但终究,没能挡住合久必分的天下大势。
在我父母的眼中,我也是一件美好的事物吧,所以,他们给我取名叫未央。春去冬来,我在这个北国的普通村庄里慢慢的长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我的父母跟这个地方是格格不入的。
父亲是这个村子里的医生,却和这个村子里的其他男子都不同。即使面对再蛮横的病人,父亲也从没发过半点脾气。闲暇的时候,父亲会带我出去采药,离我家不远的山谷中,有一片美丽的红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父亲告诉我这红色的花朵便是南疆毒物“竹叶青”的克星。我不懂医理,但是却很喜欢这种花,满天的冰雪中依然如火绽放。
母亲是个温婉的女子,在照顾我和父亲生活的同时,还会教我识字。那么多美丽哀伤的诗句被母亲温柔的声音念出,低回而婉转。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我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但那却是我最喜欢的句子。我常常念给沈哥哥听,念诗的时候,沈哥哥牵着我,从不高的树上摘下青色的杏子。多年以后,我还能回忆起青杏酸涩的味道,一如我的生命……
原本平静的生活终结于那群黑衣人闯入的那个夜晚——那一夜,有细小的雪花从深蓝的天幕中落下,空气干燥而寒冷。暗红色的火舌在火炉里静静的跳跃,屋里还飘着微微的药香,母亲抱着我,哼着低沉的歌谣,一切,本就如生命中之前的无数个冬夜一样,静谧而安详。
木门徒然间被撞开,父亲颀长的背影出现在门口。母亲彷佛意识到了什么,抱着我翻身而起。那个刹那,透过父亲的身体,我看见了外面一闪而过的寒芒。电光火石间,母亲已经推开了我合身向前扑去,我撞到了身后的土墙上,剧痛让我的眼前有片刻的空白。等我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只看到地上蜿蜒的红色液体……
那一刻,父亲回过头来看着被推到在地的母亲,眼神竟是从未有过的狠厉。“阿阅,快,快走——”彷佛也是被父亲那样的神色吓住,母亲一愣之下,再次腾身而起,一把抱起蜷缩在墙角的我,从窗口一跃而出。明知此后,可能就是至死不见,但在那样的诀别时刻,母亲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她的丈夫。
覆盖了白雪的土地在冷月下泛着寒光,是我毕生无法忘怀的寒冷。我将脸紧紧贴在母亲的心口,寻觅着以前熟悉的暖意。四周充盈着嗜血的杀声,母亲抱着我踉跄着向村口奔去……不停的有温热的液体从母亲身体的各处流出,我们终究没能离开村子。
“央儿……对不起。”那是母亲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那一刻,有泪水从母亲慢慢闭合的眼角流出,冻结在母亲的脸颊上,水晶般晶莹。
母亲将我压在身下,所以,我侥幸躲过了杀红了眼的强盗。我躺在地上,身上是母亲冰凉的身体,我紧紧的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手下意识的抓紧了母亲的衣襟,恐惧的感受她胸口的热度一丝丝的消失。我知道,生命中的温暖就这样被这一夜的血色完全淹没……
周围慢慢的静了下去,我却在这样的寂静中瑟瑟发抖。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缓缓传来,那是我唯一的希望和拯救,但是,在那样的恐惧下,我却根本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我也不敢睁开眼睛,因为害怕看见和父亲身上完全一样的红色液体。
“我们,又迟了。”温暖的男音,让我睁开了眼睛:天已经亮了,地上却还是一片鲜红。我徒然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拼尽全身力气,尖叫起来。
娘的尸体被搬开,我看见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带着温柔如水的眼神,让我想起了父亲最后一刻的表情……我就这样静静的看他,时光交错间已然分不清今夕何夕。他轻轻的抚上我的额头,然后蹲下身,带着叹息般的声音问我,“丫头,愿意跟伯伯回去么?”
他的胸口,是和父母依稀相似的暖意,我不由自主的往里靠了靠。看着他唇角微微泛起的笑意。我突然觉得,跟他回家,也好!
三天后,这个我唤作伯伯的男子,葬了我的父母和全村的人,然后带着我离开。伯伯说他的家在江南,那里没有雪,只有山水掩映的烟雨楼台,往后,我再也看不见满地的白雪了吧?不下雪呵,对我这个生在北方的孩子来说,是个适合遗忘的地方呢……那些充满鲜血的记忆,就留在北国的冰天雪地里也是很好的吧?!
一路上,从人们对他敬佩的议论中,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和身份——他叫花如令,江南首富花如令。
父母骤然离开的那一年,我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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