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金本纪

作者:柠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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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双金本纪

      孟二十二年,汴州有金辛者行冠礼,宾客如云,鼎沸三城。其人当朝金相幼子,初入吏部,素行癫狂,以美傲闻。时上亲莅,见为人放浪,顾盼澄明,上不怒反喜,以为贵,赐字希澈,世人遂呼“金希澈”。
      金希澈有三好,香酒宝马绝色,望即溺,喟之世间三美,自嘲“耽美”。然性古怪,不受外礼。有好事者携百年花雕一坛,大宛血马两匹,并波斯美姬五名上门求拜,希澈使粗仆打至门外百步,又于百步内洒扫除尘,焚香三日,曰:“小人践踏,恶!”至此。
      后友人问询,反曰:“无事挟宝,何如?”友人恍然,深以为意。

      又蜀中藩王金,前朝北关守将,奉表投诚,立大功,南徙为王,实为世人不齿。独其子年方二九,少年神勇,善骑射,能诗书,博闻强记,熟精兵法,爱民如子,蜀人以王事。
      世子原字忠怀,金王亲取,属意怀国忠君。忠怀二七时,一日书房教习,言于先生:“叛将之子,何须怀国忠君?自取其辱耳!小儿宁忠天下!”又曰:“天下之兴,基于民而成于治,治则式于规范,虽匹夫,愿以为箴。”挥笔去“忠怀”为“基范”。
      先生惊奇,告金王。传金王闻之不动声色,良久长叹:“此子不能人下,非贵即祸!罢,从之。”
      自此,世子改称“金基范”,世人莫知究竟。

      孟二十五年,金王薨,金基范袭爵位,年仅弱冠余一。励精图治,自不待言。蜀中本贫贱地,今富庶竞赛中原,蜀人感金王基范也。是年,金希澈擢吏部侍郎,虽言辞刻薄,行事风流,然公正无贰,决断立下而不差毫厘,贵戚宦官为之敛手,由是闻者皆惮,不敢欺。
      此二子人称“南北双金”,声誉渐隆。惜相去万里,虽有闻,不得见。

      孟二十六年,上崩,新帝般立。般帝疏于政务,大权尽付宦臣名豚翳者。帝惟好嬉游,挥霍无度,宫内□□不堪,朝中积病逐现,各地义民揭竿,道渐有礼崩乐坏之势。
      金王安于西南,状若未闻,朝奉一如旧前。希澈挂吏部公职,实蜗居于室,终日饮酒赋诗,更力推皇家之亲,流连娼馆。人若言:“君子乱世当入。”则对曰:“治世未出,余亦非君子也。”人无以对。

      孟二十七年夏,西伤王潜反。潜,时上胞弟,骁将,屯兵二十万,王师不敌,国之告急。上令蜀中援,迁希澈御史,遣往助谋,实意监军。

      九月,金王基范迎御史希澈于汉水。
      当是时,汉水汤汤,蒹葭苍苍,一人白衣长身立于船头,一人金冠纵马踱于岸旁。
      及见,各矜其所能,不礼。互睇,未几,乃相视而笑。
      是夜,王宴御史于东阁。东阁者,王之寝殿也。宴毕,王亲执御史手入内,秉烛抵掌而谈。
      翌日鸡鸣王乃出,唇语左右:“史君恰入梦,勿扰。”及出殿门,拊掌大笑,啸曰:“二十三年,终遇人哉!”左右皆惑。

      后日,金王将兵十万北上,御史随行。
      未及近京,蜀军先遣一万部初逢伤军五万于巴山阴。
      西伤王军,号“伤军”,上下多西域莽汉,力大无穷,狂暴嗜杀,战无不克,克无不伤,伤无活口,故名。
      蜀军中军佐请退,曰:“伤军蛮力,然势众,我疲,请避锋芒。”王不语,目御史,希澈缓出而嗤之:“退则山阳,四万部舍之。及时伤军居高,我一夕为瓮中鳖,奈何?”又向王,曰:“古语师直为壮,曲为老。今我奉旨平乱,是为直;伤军叛,是为曲。我直彼曲,孰壮?此为一。蜀军行五日,然素饱,不可谓疲。且尔磨砺岂三年?兵饱将熟,剑待出锋;伤军虽蛮,乱已逾月,粮饷不接,劳也!此其二。伤军勇而不刁,尔既知,焉用力抗?论智,苟不信自乎?此三矣。如此,我有三得,彼有三失,何患不战!”
      众初闻希澈以“尔”直唤王名,俱骇。察王不以为意,后细辨听,皆以为许。中军佐面有愧色。
      王大悦,曰:“善!此战必捷!”
      合夜为计。

      平旦两军对阵。伤军壮大,皆虎目眈眈,然蜀军束装戒备,军容齐整,面无惧色,势竟不输伤军。
      及战。伤军争先,直插蜀中军,蜀军旌倒戈堕,南奔,伤军驰之。
      巴山阴下为平原,金王率部奔至高丘乃定,遥指伤军,喝:“火舆何在?”左右退,车乘近百乃出,上缚柴薪粮草不等,既燃,自上推下。火舆后伏千骑并弩手,其势汹汹然。
      伤军骇,欲北走。
      金王再喝:“御史何在?”伤军左右乃出两队各千余,兵一操矛,尖锐殊甚;一执盾,上覆薄泥以御火。左队当前一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观之,御史希澈也。
      由是,金王以中军横击,以左右军夹攻。伤军奔突,车错毂而戈交坠,终溃,仅百余人出。下请驰,王曰:“允则当归。”于是收卒而止。

      巴山一战,蜀军以一敌五击不败伤军,金王声震朝野,威名再立。上遣吏贺,问赏,王环御史曰:“惟欲希澈耳。”众赧颜,唯希澈反环王,洋洋曰:“小子识宝也!”二人相环大笑,众皆开怀。

      孟二十七年十月,蜀军抵国,月内七战伤军,七战七捷,民心大振。
      何为诱骑,何为实兵,伤军每弗能辨,但觉亡导失道,东西不知,兵将竞以“脱于金蜀”为荣。由是损折过半,退守秦州。
      每战后,金王必携御史登楼,以酒祭殇。蜀军之善战,王之仁义,双金之合,巷尾争传,妇孺皆知,以为道。

      孟二十七年冬,大雪阻隔秦汴。金王觐,曰:“两地不通,敌必假之以休,守备松懈,此时若战,一击得中。”上有豫色,曰:“此去甚险,患卿困伤。”对曰:“臣子何畏!此时不击,及春,悔之晚矣!惟愿除害!”上无法,准。
      回府,王私谓左右:“岂为余忧,忧一己之印哉!”言尽睨旁,希澈安之若素,不知所想。有下将跪曰:“天意莫测,雪路难知,王贵,请坐阵。”王曰:“可,坐阵中军。”无以劝。

      将行,王奏上,请令希澈滞,曰:“金辛体弱,随军多有不便,可另遣御史。”上尝闻二金和睦,兄弟比之不足,故罅隙早生,欣然而允。希澈不能辩。
      后有金王府使女于后院柳下窥见二人:希澈横眉冷目,雪肤苍白,貌似怒极;地有碎杯破盏,狼藉一片;金王跷立于旁,默然不语,俄而轻触其手,不从,温言劝曰:“前途未卜,尔身为人子,百善孝当为先,焉舍老父?既舍,老父舍尔乎?”希澈但笑,冷曰:“舍不舍,与王何干?”王不答,少顷,齿有切切声,曰:“尔舍,尔父舍,我舍不能。”希澈浑然一震,低眉无语。王乃揽其入怀,轻抚其背。希澈伏于王肩,颦蹙似有泪,又面若飞霞,喃喃不可闻。使女但觉面热耳跳,弗敢再探,急去。

      是日,蜀军八万并禁军五万起行,上亲登城门,洒酒以祝。希澈以体弱故,未往。
      城下百姓口传,彼时金王红袍加身,剑眉英目,少年意气勃发,鞍下盗骊如墨,噘噘有声。王之光焰逼人,不可直视也,民中竟有“但见金王不见天子”之逆说。

      大军既发,有使进蒹葭一支于王,王大悦,赞曰:“美甚!”以为至宝,贴身而藏。左右怪之,问曰:“蒹葭凋零,何美之有?”曰:“匪之以为美,美人之贻。”左右不能解。

      孟二十七年末,奇兵突现秦州。伤军不料,战,败绩,退至兰州金城郡。
      孟二十八年一月初,王师再战伤军于金城,伤军二溃,退至清唐。上急下三旨,令班师。王三请战,不许,乃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抗之。是月,金希澈遁。上怒,囚金相一族。
      孟二十八年一月末,清唐之战,金王煮酒斩潜王于马下,王师完胜,毕歼敌。战时金王之侧一白衣飘飘,俨然希澈也。
      孟二十八年二月,金王基范反。

      后有老臣忆昔日,清唐战后,金王召重臣于中军帐,密谋起事。时上乱于治,惑于佞,民无所聊,而王贤名正盛,反意早存,军中更以金王马首,可谓万事俱备。然是夜,王踟蹰颇,尝曰:“返京再议,何如?”众讶然。时左军上将军晨凫出,曰:“不可。月前上下三旨,既讳,返必受制。今王身于外而手握重兵,不可失矣!”王默,左右劝不为动。希澈先不语,俄而出,曰:“岂非虑及金某一族?”王侧目。希澈叹曰:“一族比之天下孰重?尔昏矣!况乎余既遁,必料一族之祸,焉有不顾之理?”王闻言径视之,恍然似悟,既而粲然,睽睽下跃起拥之,曰:“一族虽不及天下,希澈比之有余。”又曰:“尔来奔,余但觉喜之如狂,未待深思,几误大事,是余之过也。”希澈初挣之欲脱,然终不拒。座下多习以为常者。

      孟二十八年三月,金王调嫡系十五万部于蜀中,又兼伏禁军四万,军俘一万并二十万大军进发汴州。途中鲜相抗,多倒戈者。蜀军二万遗部亦于京外举。
      四月,两军于京外会,暗探来报,言金相一族不知所踪。众悄观希澈,言和而色夷,乃知此实为其计,皆叹服。
      后,上颁诏,谴金王身为人臣,作乱犯上,大逆不道;金希澈累受皇恩,不知图报,助纣为虐,天合诛之。
      王阅毕,施施然曰:“本为逆臣之后,何惧贼子之名!”又揽希澈于怀,晏晏曰:“余知希澈尤不屑于此耳。”希澈责之:“狼子野心,无法无天!”虽辞犀而含睇。
      翌日金王发檄文名《伐君》,曰:“自古嗣主以天下为念。上下相孚,才德称位,百姓安居,乃以君敬。今孟般为帝,信豚翳之流,贪淫奔之乐,兴奢糜之风;王道不施,真伪不辨;赏戮无章,行止无度。使国不为国,士不敢言,民不能活。无怪怨怼弥重,海内寒心!
      此上不达天意,下不顺民心者,何以为君?实乃天下之公害,人人得而诛之!余实不忍三军毁于靡靡,庙堂崩于权奸,苍生溺于水火,是以甘冒谋篡之大不讳,愿伐之!”
      《伐君》一出,四海皆动,各路士林豪杰来附,金王之势愈雄。
      孟二十八年五月初,王军攻城。
      月中,上遣使告王,愿划江而治,不许。
      月底,国破,孟帝自悬于殿。

      孟二十八年八月二十一,金王基范于汴州称帝,制国号“鑫”,年号“日曜”,史称曜宗。
      又立原金王妃为中宫后,前于蜀中所出嫡子为太子,将臣各有所封。功勋最巨者希澈,上念其性散,拜太子太傅,加司空衔,特许往来自便。
      初年,上谕休养生息,改军制,肃朝纲,开一派风气,是以威立于上,民服于下,盛世初现。然上独一太子,再无所出,亦只一后,再无所进。礼部有新吏鄂蹇,忠胆刚直,尝以此事奏曰:“愿上顾念龙脉,请充掖后宫。”上不睬。蹇欲再奏,大将军晨凫止之曰:“无须提。”问及缘由,但笑不语。
      蹇思之再三,不得,乃固谏。三奏后,上传其觐于御书房,指东南角一大缸,曰:“入。”蹇不敢问,遵之。既入,上嘱曰:“但听不语,未令不出。”蹇唯唯诺。
      心下正怪,有嘻笑自远而近,未及入门乃闻曰:“本美酒在手待品,岂知呼之嗷嗷,尔又扰我好事!”辨之竟为太傅希澈。上若起身,侃侃曰:“无怪我,怪我之心,思君切甚。”希澈旋即嗫嚅,半日方曰:“国事毕否?”上故作怪讶,曰:“希澈亦劳心国事,我竟不知哉!”希澈啐之,似欲去,上大笑曰:“我之错也。”兼有拉扯音,后但闻啧啧之声。蹇匿于缸中,恐动丝毫,汗如雨下。良久,闻上曰:“礼部又奏后宫之事。”希澈曰:“理他作甚。”意甚漠。上缓曰:“虽如此,与尔有愧。”少默,希澈轻谓:“痴儿,焉不知虚名于我,浮云也。”未几,上亦轻笑,曰:“然!我与希澈本无世俗之韵。随其去也。”后二人语渐间杂,情动声起,哼哧无觉,偶有几案从中戛戛,缱绻之昵不可言。蹇至此乃知上与太傅之情,明知其悖伦常,亦怦然不知所处。
      时几,上方与希澈同去。又逾时,上返,曰:“爱卿可出。”蹇踉跄乃出,两股战战,尤立不稳。上视之二三,蹇已满面绯红,上晒然,曰:“可回矣。”蹇拜而出,其状惑乱。

      自此,朝中再无涉宫讳之奏。

      日曜四十三年七月,太傅金希澈卒。后一月,曜宗崩,百姓闻之,莫不垂涕。九月,太子瑾即位,年号“怀金”。遵遗旨,赐太傅随先帝同棺,并葬于汉水曜陵。曜陵旁乃先帝南巡时手植蒹葭,是年已茫茫无际也。

      某评曰:有谓金基范乱臣谋位,金希澈更非帝王,何以为纪?然此二子之潇洒,亦非常人。以俗道规之,辱二人也。况乎论帝臣,二人除天下公害而兴公利;论连理,则共进退同甘苦。观古往今来,人生百年,极矣。是为双金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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