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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 龙潭山
第一话 龙潭山
“有一回行到三道涧那块儿,那时候正打着仗。走到三道涧,有个战场,那尸体堆得,有小山高,血流成河。就见到那死人堆里站着个白衣女子,皮肤渗着月光,像是透的,她就在那里站着,也不动,看得直叫人心里难受。只觉得自个儿的魂儿也要跟着去了。那时候上战场抬人的都是些老妪,像她这般年轻的女子不多,主上看她孤寂凄凉,让给留点银钱。我上前才要招呼,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女子就不见了踪影。以前人讲这执念重了,自个儿能生出魂灵来,那女子许是牵挂太深,拘在那的念想吧。所以说,魑魅魍魉,也都念着自己个儿的事儿,行得正,便不怕夜起鬼敲门。”领路的老伯从衣兜里掏出怀表瞅了一眼,“咱再走半刻钟,翻过前面的梁子,有歇脚的屋子,今晚先歇在那儿,明早再往山里走。”
听到只需再走半刻钟,我长长地吁了口气,抬头见前头的小师叔,神色轻松地与老伯搭着话,攀山似作闲庭信步,又觉得有些气馁。屈身扶着膝盖,喘了喘,忙急行两步跟了上去。
“老爷子,常人撞见邪魅可不似您这般镇定。”
“唉,战乱的时候,邪乎的事儿常有。见多了,也就这样了。只是咱这山里的龙潭,都是堡里那些不顶事的娃子瞎传的罢了,哪能栖着真龙呀,怕是要让你们白来一趟。不过那池子边有块方石生的奇特,赤纹黑理,跟绣了花纹似的,摸着却光洁,还算能入眼。池边山壁上有一个涵洞,人进不去,也不知道通到哪里,落雨天能听见雷鸣声,那些娃子就说洞里宿着龙神。还有些个进山拾柴采药的,说瞅见那方石上卧着龙神幻化的神兽,个个都讲得真真儿的,那毛发纹理俱说得清清楚楚,可每个讲得这又都不一样。”老伯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挑着眉毛直瞅我们,我愣了愣,猜老伯也许是在等我们和声赞同这可笑的不一致。老伯讲这话的口气,像是极看不上这些怪谈,言语神色间也连带着有些睥睨我们这些因着怪谈进山的行脚客,我心中本来就很有些不服气,见小师叔没有搭腔,自然也没有接话的打算。老伯扯扯唇角,接着说道:“要是真有异兽,这堡里修志书的先生们怎的不写,龙神还能是这两年长出来的不成?”大概是觉得自己讲了个好笑话,老伯自个儿呵呵地乐开了。
说来老伯早年在战场上是见过异象的,果然远处的事,可以当鬼话讲,近身便言不得鬼神,避邪驱祸到如此程度,还说不惧神鬼。当真好笑。
“学院里头志伊前辈在笔记里引古书说罗罗是青兽,状如虎,山下镇子取罗罗之名,这山上真的有珍兽也不一定的。”志伊先生著了妇孺皆知的《十国记》,小师叔此时抬出他来,老伯果然就有些不镇定。
“既是志伊先生说的,那必是真的了,学院里头就是随便一个院生,晓得的事情也比我们山里人多,既是先生说的,自然假不了,自然自然……”
小师叔与这满嘴走船的老伯说了一路的好话,我还以为错认了小师叔冷清的性子,这会儿看,小师叔果然还是有脾气的。小师叔是都峤山南山掌院的入室弟子,专修中古玄妙法术。先前领小师叔进学院里山,我与小师叔处过几日。说起来小师叔与我们掌院还是一辈的,可是小师叔面貌生得俏丽,瞧着年纪比我家长姊还小,学院里都只管她叫小师叔。
上回见面,小师叔把身上带的固石送给了我。我们学院与南山院不同,只讲格物,教念术的师傅也没有两个,这束缚念术的有趣玩意儿就没几个院生见过,我得了这几个,自然高兴。小师叔因缺了这些道具,便总想就近找地方补上几个,这才翻了学院里的藏书,定了此处的龙潭。小师叔说,固石,缚念锁法,有狐鬼怪谈的地方常有固石。小师叔说,她一路探寻世界各地奇事逸闻,来这里探探龙潭也不算绕了弯路,便带我来见见市面。小师叔说,这固石和固石长得都不一样,到地方了得用念术试。小师叔还说,这实验的念术不拘用中古玄妙法术,还是用我们格物派的实用念术,术法同源。
“肖伍德!”听到小师叔唤我,我猛一抬头,蟒蛇般粗细蜷曲着一枝树杈斜插到眼前,我一惊,进退半步间,脚底打滑着就要坐倒。小师叔三两步疾跑回来,竟还来得及拉住我。我虽比小师叔矮一些,可分量吃重,她来拉我,我就有些不好意思,又见她眉头蹙了下,不晓得是不是剉了肩臂,心里更加惭愧,想着以后可不敢吃那么多了。正要出口询问,但听小师叔道:“伍德,你脑壳硬是不是,不知道低头避一避?”小师叔话虽严厉,声音却温和。
“我刚刚在想事情,走神了。”
“你这孩子,走我前面去,一会看着点路。”小师叔有些忧心,但也只拍了拍我,让我先行。我见老伯也往回走了过来,便抬手示意他没事。又见小师叔没有大碍,就没再吱声。
又走了没半刻钟,果然看见一间石屋。屋外围了半圈碎石,算是院子。进到里边,就一个大通间,中间挖着烧火的坑,架着一口锅。屋角几个架子,堆了东西,用油布盖着。老伯取来柴,生了火,又从架子处取了铺盖递给我们。“你们歇息一下,我去前头打些水。”说着就走了出去。
小师叔自来学院就这么一身行头,我的行李也都寄存在山下镇里,随身只一个背囊,装的都是些吃食。此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随便整了下铺盖。我虽然不常出来走动,也知道在外头不能太讲究,就没有太嫌弃这土屋了。一时无事,我翻了翻背囊,挑出两个粗粮馒头架在火上烤,又取了装调料的匣子,问小师叔:“您要不要麻酱,还是撒些别的?”
“都好,多取些出来烤上。”
“哦,那就一半刷酱,一半撒盐好了。”
“伍德,之前……学院里头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你师傅能让你出来,就没有你什么事,左右不过是发生事情的时候你恰好在场罢了,既讲清楚了,就不必挂在心上了。”
我一时间没有明白小师叔在讲什么,有些发愣。而后又想到必是之前推说想事情差点撞树那事让小师叔误会了。
“小师叔,我没有在愁那个,我哥与医巫闾君座下执法的巡长关系很好,此事若生枝节,他头一个就告诉我了。”
这些天在外游走,遇到的都是些新鲜事体,若非小师叔提起,我都没怎么去想学院里头那件事情,只是此时又记起,突然间有一丝心虚,也不知道师傅那里怎么处理的。
“小孩子思绪过重不好。”也许是我神色一时凝重,又让小师叔生了误会。
“我都14了,也不小了。”
“14啊,也还小呢。”小师叔答得坚定。
真是没有道理可以讲了么,我都拜师了,就是能独当一面的意思了。
“你在嘟囔什么?”
“没有……什么……啊,上山前,我收到太芙那丫头寄来的信。”
“太芙小姐怎么说?”
“啊?我还没来得及看呢。要说,太芙那样的丫头片子才当真是小孩子。我们出来前,她塞给我一枝花,说送我路上玩赏,结果我一碰就散了,非得让我赔,幼稚死了。”
“我见她来找你,你可是笑着跟她走的。”
“哪……哪有,小师叔看岔了,我可烦着她呢。”
我不愿再说那小丫头的事,专心烤起了馒头。
老伯回来后在锅里做上水,不一会儿,又往里添了谷物,新鲜蘑菇,不知哪弄来的一块风肉,咕咚咕咚煮了,渐渐就浮起了肉香,我看得愣神,心下对老伯生了些崇拜之情。老伯拿涮洗干净的盘盛了粥与我让了让:“小娃子先吃。”
我虽不喜他叫我小娃子,但望着这就着肉香的暖意,一时有些感动,便将烤好的馒头也递了过去:“您也用点。”
老伯笑着接过了,又偏过头去与小师叔说:“来的路上,小娃子也不爱搭话,还当是嫌弃我这老头儿。”
老伯只当我是小孩子,话说不用顾及脸面,我立刻暗地里泛起了嘀咕,便又有些不搭理人。老伯讪讪地笑着,小师叔看了我一眼,便与老伯把话岔开了。我见他们俩谈笑,便低头自顾自吃起来。
吃了收拾完,老伯煮了些粗茶与小师叔闲聊,又嘱咐我说明天一早赶路,让早些歇息。我便自己寻铺盖睡去了。刚躺下,想起太芙那丫头寄来的信,从怀里摸了出来,借着炉火读了起来。这丫头同我们一日出发,趁着秋假回了趟老家。此时只写些回乡途中有的没的事情。
“果然幼稚。”我叠好信札,揣了回去,掖了掖衣襟。闭上眼,脑中尽是信里讲的那些事,不由地扯了扯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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