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言后叙

　　那是2011年的夏天，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固执的炎热着。
　　就在这个燥热的八月，我来到了我的高中——a美院附属中学。所有艺术生向往的地方。附中和普通的高中不同，这里一个年级只有三个班，整个学校不过五百人。附中就在a美院里面，坐落在半山腰上，可以看到整个美院的样子，因此也被我们戏称为“美院之巅”。
　　学校也是专业课与文化课并重，虽然如此，但我们通常是上午听昏昏欲睡的文化课，下午就生龙活虎地出现在画室。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们习惯了，因为我们对孔子、log、abandon、抗日战争、大气环流和关于货币是不是一般等价物等问题不感兴趣，我们只对小卫、马赛的头像感兴趣，只对画布感兴趣，只对颜料感兴趣，只对那破旧不堪的画室感兴趣。外面的人都说学艺术的人不过是因为学习不努力，没退路了才选择了走这条路，自然，也就有人说读附中，是考不上重点高中的人的退路。当然啦，在我看来，这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地方，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我至今都还在想念的地方。

　　我叫俞言，今年十六岁，刚刚经过几个月的“艰苦”奋斗，如愿以偿地考上了附中。今天是我作为高中生的第一天，而且今天，我遇到了我的初恋－－钟叙。他的名字很好听对不对，也很言情，就像我和他的相遇，像极了日本纯爱电影，至少在我看来是的。

　　十六岁那年，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我从家乡B市来到了附中所在的A市报道。简单地参观了学校环境后，就是惨绝人寰的寝室整理环节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行李会这么多，爸爸扛着行李箱和被褥走在前面，妈妈拿着各种生活用品跟着，我抱着画具和喜欢的各种小说走在最后。因为附中和一般的艺术学校一样，阴盛阳衰，女生多男生少，所以在山下的女生宿舍装不下所有的女生，一部分女生只能住在山腰上的男生宿舍。我就在那一部分里。然而，就是因为在半山腰上，所以，真的把我们累的够呛。我捧着装在箱子里的书，一步一级艰难地爬着楼梯，那个瞬间真的好恨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么多书来！一阶一阶，南方沿海的八月真的很热，枝头的蝉似乎都在嘲笑我的自作自受，我一步一步艰难地朝寝室迈近，汗水一颗一颗地从脸颊滑落，这一刻，我深刻地感受到“学艺术的都是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畜生使。”这句话的真谛，这哪里是当男的使，明明就是当畜生使嘛！
　　“沙沙沙.......沙沙沙…….”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鸟儿被呼唤回家了，耳边聒噪的蝉鸣声也消失了，发丝被吹起，我停下，想用手拯救被刘海挡住的视线，放下书和画具，用手拨开挡在眼睛前面的头发，然后，我一抬头，又是一阵风吹来，从我的左边吹过来的，我站在风中，看到了钟叙。至今我站在夏日的风中，还是会想起那个少年，高挺的身材，一件没有任何修饰的白T恤、破洞牛仔裤，还有一双黑白相间的球鞋，左边的裤腿微微地向上卷了一卷，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脚，真巧，我的也是。风拨弄着我的头发，我却没有眨眼，十六岁的钟叙已经棱角分明，不算大不算小的眼睛陷在眼眶里，日后我仔细地看他，我最喜欢他的眉眼，眼角微微往下，看上去又有点痞气又善良，那是我最喜欢的眼睛。他缓缓从台阶的尽头走来，目视前方，没有看我，而我一直盯着他，因为我看到了他背后的光，就像日剧男主角出场时的那种光，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光。我就像个白痴一样站在原地看着他，他慢慢地走近我，一级，两级，三级…….他离我不过七级台阶的距离，他抬头看向我，视线直对上我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还是一直盯着他，丝毫没有回避他的视线，我从来不擅长交朋友，现在是，十六岁的时候更是，但是那天的我没有害羞地低下头，或者赶快跑掉，这件事到底为什么，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他走到我面前：“同学，我来帮你吧。”然后露出一个比标准还要标准的笑容，白齿红唇，眉眼弯弯，就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我被他迷地一动不动，他自己搬起我的书和画具，不顾我，转身往寝室楼走去…….如果你以为故事是这样发展的，那你就太高估我的长相了。事实上，他慢慢地走近我，对上我视线后的一秒半，就不再看我了，径直朝楼梯下走去。
　　哎，也对，不然呢？
　　耳边的蝉鸣声又开始此起彼伏，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粘在我的脸上，太恶心了！十六岁那年我是短发，齐肩短发，厚重的刘海在汗水的摧残下变成了一片海带贴在我的额头上。还是回归现实吧，我把头发绑起来，一鼓作气把书和画具搬到了寝室。寝室不大不小，是和大学宿舍一样的四人间，上铺是床，下面是书桌和衣柜，虽然看上去历史有点悠久，但是我很喜欢，看上去很像老上海的医院，楼梯的走道很窄，宽大的扶手上附着老旧的油漆，边上还有一扇很高很高的窗，把里面的阴凉和外面的燥热完完全全地分隔开了。寝室只有两层楼，我住在二楼的最左边。爸爸妈妈已经在寝室里帮我铺床了，忙里忙外的。我气喘吁吁地走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心仪，陆心仪。她朝我微微一笑：“俞，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理都没理她，略过她直接就走到了我的床前，开始忙活。这直接导致她对我的印象就是难相处，冰冷，这也是她日后告诉我的，当时我也没想到，这个女孩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的床位在靠窗的位置，我很喜欢，外面就是一个还算宽敞的阳台，阳台外面种着一排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在它们的庇护下，难怪这里这么舒服。心仪住在我隔壁，我对面住着林雨晴，日后附中人称“大姐”，到底是为什么？我们也忘记了。大姐是那种不大修边幅的女生，小小的个子，大大咧咧，成绩优秀，最可怕的是她很爱看漫画和小说，印象中她的课余时间都花在这两件事上。还有一个室友还没到。
　　哦！到了！是小雨？
　　“亲爱的！”小雨扑向我。
　　“怎么是你？”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哈哈，这下你有伴了。”小雨的爸爸在身后说。
　　“叔叔好。”
　　“诶，你好，你们俩可真是有缘呐。”
　　小雨，施雨。广东人，也是小小的个子，长得很可爱，平时喜欢戴一副大大的眼镜，可不是装饰，是因为她近视快七百度了，小的镜框受力面积太小会很重，贵的镜框镜片又舍不得买，所以就选了那副大大的镜框。那副镜框还是我陪她去买的，是上附中考前培训班的时候，那时候我们住在一个老师家，是很大的竞争对手，也成为了很好的朋友。考完试以后因为见不到面，也很少联系了，没想到居然分在一个寝室。我们热络了好久，开始了各自的整理。
　　我记得大概是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在楼下告别了家人，回到寝室，看着这个小房间，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小雨拍拍我的肩。
　　“干嘛呢，吃饭去吧。”
　　“哦，好。”
　　就是这样了。这个十五平米的小房间，就是我未来三年青春中的避风港。

　　“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
　　可怕的军训就这样开始了。早上五点半，刺耳的哨声就响彻整栋楼，接着，就是教官在楼下大喊：“从现在起，给你们二十分钟，下来集合，没到的人，跑操场，十圈！”听完这话，本来还在睡梦中的我们，不约而同地从床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洗脸刷牙穿军服。大家都是懒在家里两个半月的主儿，一下子完全不适应。“十！九！八！七！六！…….”教官开始在楼下倒计时了，我居然还没换好衣服，我让心仪、小雨和大姐先下去，满头大汗地开始系那条无比僵硬的皮带，都怪这该死的皮带！“三！二！一！时间到，所有人排好队不许动！”我在那个动字落地的时候站在了教官的身后，接着一只脚在空中，一只脚在台阶上，然后一个脚抽筋，撞在了教官背上。“哎哟！”我坐在台阶上，揉着抽痛的脚踝。突然，身前一片死寂，我从缝隙中看到心仪、大姐的表情，就知道，我完了！……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呀！我的开学第一天啊！完了完了，我慢慢地抬头，硬挤了个笑容看着教官。
　　教官看着我的脚说：“你站起来。”他没有带一丝情感，连愤怒都没有。我踉跄地站起来，好像是扭到了。
　　“操场二十圈，不跑完不要回来。”
　　“二十圈？不是十……”
　　“再说就是三十圈。”
　　上帝知道我当时有多么的崩溃。
　　“还不快去，站在这儿干嘛！”
　　我被他吓的后退了一步，，踉踉跄跄地小跑着往操场走去。
　　“哼！跑就跑，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身上那仅存的一丝倔强在安慰着受伤的脚。刚开始真的很疼，根本走不了路，慢慢的，不知怎么的，没有感觉了，我开始加快速度，一圈又一圈，盛夏的太阳总是很早地来上班，没过多久，我满头都是汗，就像昨天一样，汗水浸湿了我的短发，我很庆幸有一顶军帽可以遮住那讨厌的汗水，那汗水仿佛是教官的战利品，我讨厌它！跑到一半的时候我真的已经不行了，日到中午，太阳忽然不见了，天都是灰压压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大颗大颗的雨点就落下来了。天哪！大暴雨！我停下脚步寻找班级的队伍，教官把他们带到了教学楼下面避雨，我正要跑过去，教官大声地吼起来：“停下来干嘛！继续跑！”然后看也没看我，继续整顿队列。
　　继！续！跑！？
　　他没搞错吧！我不敢相信地站在原地，我的新同学们看看我看看教官，似乎也在责怪这位教官太认真了。大雨已经完完全全地把我灌湿了，雨水透过帽子划上我的脸颊，一下子浑身抽了一下，好冷，这雨带走了刚刚的燥热，我愣愣地抬起脚步，重新回到了跑道上。既然打不过他，就只能听他的，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我幻想过无数种开学第一天的样子，虽然预料过军训会很狼狈，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浑身湿透，身体在雨水的拉扯下变得越来越没有力气，这一慢下来，刚刚扭到的脚也开始发作了，撕人的疼痛拽着我的下半身，我的脚步越来越慢，一圈下来，用战士自拟的话，我感觉自己已经千疮百孔，马上就要英勇就义了。可是还没有结束，还有十圈呢，我的天哪，怎么办啊…….
　　“你......跑......”教官又催我了，我努力地把脚抬的高了那么一点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是我发誓，我已经用了我全部的力量了。雨一大片一大片地清洗着学校，也侵袭着我，我真的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过去了，下一次，我再也不迟到了，再也不迟到了，我保证。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右边超过了我，我看不到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莫名的觉得很熟悉，而紧接着而来的是一种温馨的伙伴感，他没有和我并肩，我们素不相识，甚至我连他的模样都没看到，但是就是在这场大雨中，在这个操场上，觉得自己有了一个同病相怜的伙伴，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就像是小学生被罚站的时候，忽然有另一个人也被揪出来罚站，你不会同情他，反而会打心底里感谢他，感谢他并非本意地来“陪你”。他应该也是被教官给罚了，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我一定要和他成为朋友，再怎么说，我俩也算难兄难弟了。
　　他跑得很快，加上又是刚刚开始，所以一圈又一圈地超过我，我一直以龟速前行着，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破罐破摔了，而且，我是真的跑不动了。到最后，我甚至还挺享受这场大雨的，高中的第一场雨就让我这么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了，平时，可没这样的机会。现在，拖着疲惫的身体，脑子一片空白，我可以放肆地呼吸着大雨的气息，觉得很满足。就这样享受着，享受着，享受到忘记了还剩多少圈，然后享受到来了个狗吃屎，滑倒在操场上，摔得那叫一个惨啊，脑子本来是睡眠状态的，一下子跳到了震动，迷迷糊糊地之后发生什么都不记得了，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个白白的房间里，感觉身子抽动了一下,浑身酸疼，动也动不了。脑子紧急重启了一会儿，我腾的坐起来，“阿！～”
　　“我的腿呢？我的腿呢？”我惊叫起来。
　　“吵什么，吵什么，哝，你的腿！，”我才发现小雨端着杯水坐在我边上，一把拉过我举在耳边惊恐着的右手放在我的右脚上“在这儿呢。”
　　我愣愣地摸着右腿，觉得脑袋要炸掉了，这没喝酒啊，怎么断片了呢？我不是在跑步的吗？
　　“你没事吧，感觉怎么样？”心仪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军帽，头发被帽子压得塌塌地贴在头皮上，看起来风尘扑扑的。
　　“怎么傻了？不会真被雨淋傻了吧？”小雨看着我的眼睛说。
　　“我….我怎么了？不是在跑步吗？”
　　“还好还好，没傻。”小雨长舒一口气，“你是在跑步呀，跑着跑着就跑这儿来了呗。”
　　“你别逗她了。”心仪转身对我说，“没事，你就是脚扭了，假条我已经找班主任签好了，接下来几天你就不用跟我们一起军训了。”
　　“我靠，因祸得福啊，哎呀，我也好想把腿扭了呀。”小雨一脸羡慕地看着我。
　　“…….”
　　“你这么不说话呀，摔傻啦？”小雨凑近我的脸，“你可别吓我。”
　　“…….”
　　“不会吧，俞言，你没事吧！”心仪也紧张起来。
　　忽然我闻到一阵饭香，脑袋转向门口的方向。
　　“得，没傻，还知道吃。”小雨说。
　　“我回来啦！”大姐捧着四个盒饭走进来，满头大汗的，“醒啦？没事吧？赶紧吃饭吧。”
　　“她呀，没事，就是脑子坏了。”小雨接过大姐手上的盒饭。
　　“你脑子才坏了呢！”我终于说话了。
　　“你别理她，快吃吧。”心仪递了一个盒饭给我。
　　“你怎么没傻啊，半天一句话不说。”小雨说。
　　我打开饭盒，哇，有我喜欢的酸菜鱼，拆开一次性筷子吃了起来，“气死我了，不就是迟到了一分钟嘛，那个教官至于这么对我嘛。”说着，往嘴里塞了一块鱼。
　　“对啊，他也太狠了。”心仪说，“不过后来你跌倒晕过去以后他还挺着急的，直接冲到雨里去了。”
　　“哼，他是着急吗？他着急是因为怕出人命！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负的了责任嘛！”小雨嘴里塞满了饭，愤愤不平地说。
　　“那倒也是。”心仪说。
　　“你觉得好点了没，好点了我们吃完回寝室洗个热水澡吧，不然又要着凉了，刚刚被钟叙抱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湿的。”大姐说。
　　“钟叙？我们教官不是姓刘吗？”我疑惑的问。
　　“什么呀，不是教官抱你来的，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心仪说。
　　“对对对！说！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小雨八卦地看着我，那个年纪的我们和所有同龄的女孩一样，对男女之情格外敏感且八卦。
　　“我，没有啊。”我一头雾水，努力地想回忆起被自己忘记的东西。
　　“那他怎么会突然也被教官罚跑，他犯不着啊。”大姐也一头雾水的样子。
　　“他也被罚跑？和我一起被罚跑的是？”我惊讶的放下盒饭。
　　“对啊，人家和你一起跑了那么久，敢情你没看见啊？”小雨说。
　　“不是......怎么会……”我被她说的越来越糊涂。
　　“我听他们说钟叙在队列里玩手机，然后被教官抓到了，态度也不大好，就被罚跑步了。”心仪说，“然后你晕在雨里，是他把你抱到这边的。哈哈哈，所以教官就白跑到雨里了。”
　　“你俩真不认识啊？”小雨说。
　　“不认识啊。”
　　“他帮个同学也很正常啦，你别瞎八卦。”心仪停下手上的筷子，插了一句。
　　“那也很奇怪啊…....”
　　“有什么可奇怪的，你看别人晕在操场上你会见死不救？”
　　“…….”
　　“你就别八卦了。”
　　“我哪有！”
　　“…….”
　　我们闹哄哄地吃着午饭，医务室的医生不耐烦地走进来说：“吃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啊。”
　　我们立马收了嗓门，小雨还在小声地八卦着我和钟叙，心仪在收拾饭盒，大姐在和医生询问我脚的状况。我静静的低下头，心里暖暖的，想喝了一杯姜丝可乐，温度是刚刚好可以入口的那种，麻麻的，暖暖的，甜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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