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兵向导]暴雨末夏

　　九月末，窗外下起了阴郁的小雨。从窗户里看过去，这片稀有昂贵的别墅小区红色的瓦顶被灰暗的天光闷成了不大吉祥的暗红色，像从墙头渗下来的血迹。劈啪作响的火炉边，一群打扮成正常人样子的男人们正大嚼着自己的晚餐。
　　“老大，我们要看守那小少爷到什么时候？你也清楚，这些家伙可不怎么正常、”绑着白头巾的男人向地板努了努嘴“和那种人在一起，指不定就会摊上什么事，什么时候被控制了都不奇怪。”
　　“咱又不是哨兵，啥向导素又影响不了我们，一个小胳膊小腿的崽子能把我们怎么样？”被称为老大的男人嚼着嘴里的汉堡，斜了白头巾一眼“就你话多，这些向导一个个都和小鸡仔儿似的，用白瓶儿天天喂着，我们十几个人还能被个小孩子撂倒不成？客户明天就来了，这么点时间你都撑不下来？行了行了别逼逼了，去给底下那小少爷送饭吧。”
　　他粗壮的小腿踢了踢沙发边上的外卖袋子，上面‘赫尔特酒店’的logo被雨水打湿了，里面的饭菜也都凉的透底。白头巾陪着笑，不大情愿的拎着袋子，从厨房后折进了后院。
　　天逐渐晚下去，而外面雨又细又密，白头巾用袋子挡着脑袋，骂骂咧咧的掀开了空调机底下的木板。底下是个防空洞一般的地下室，因为连绵的雨天，支撑的木头散发出一股霉气，掀起的灰尘呛得白头巾咳嗽了两声。底下非常阴暗，白头巾在下来的梯子旁边摸索着，打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微弱的灯光堪堪照亮了半个地下室，灯光乍一亮，防空洞的最里面，蜷缩在宽大的扶手椅上的人影瑟缩了一下，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嘿，小少爷，小的给你送饭来了。”白头巾阴阳怪气的说着，蹲在地上，隔着铁栏杆，对着里面的人影举了举手里的盒饭。
　　被关在铁栏杆里的是一个少年。摇摇晃晃的灯光勉强能照亮他的红发。他抱着双腿，把头埋在膝盖上，缩在扶手椅离栏杆最远的地方一动不动。白头巾啐了一声，拉开底下的活栏，把饭菜放了进去。
　　“小少爷，你可别嫌弃饭菜简陋、这可比哥几个吃的加起来都贵了。”白头巾对栏杆里摇了摇手指，摇头晃脑“你今天好好吃上一顿，到明天看上去精神抖擞的，也算是对得起哥几个给你伺候这么贵的菜了。哎，哎你听到没有啊？”
　　里面的少年还是不肯抬头，也丝毫没有动弹。白头巾只能看到他红发里的发旋，自觉没趣，悻悻的闭上了嘴。从楼梯上去的时候，顺手关上了灯。
　　木板被盖上后，地下室只有一个漏雨的小洞，能透近一点点光。听到白头巾的脚步声走远，蜷缩着的少年才抬起了头，僵硬的身子稍微放松了些。
　　他从扶手椅上的慢慢的爬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是单纯的受到了虐待，他看上去非常的纤细瘦弱。他跪在了地上，狼吞虎咽的吃掉了盒饭里的米饭。等体力稍微恢复些，细细的手指捏着袋子，他的眼睛，蓝色的眼睛，努力的眯起来，试图看清袋子上的logo。
　　必须逃出去。他第无数次这么坚定了信念，环顾着这牢不可破的牢房。在被囚禁在这里的两个月里，他早就明白凭借自己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掰开这坚硬的铁栏杆，更别说面对外面的十几个大男人了。
　　少年、安迪·布诺特是三个月前，被自己的养父带过来的。他已经十四岁了，就算一开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也多少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可能因为太久没接触阳光和新鲜的空气，他的身体比以往还要孱弱不堪。但是现在，他打起精神决心使用最后的计划。他跪在地上，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学着书上说的集中方法，紧张的大口喘了几口气。空气中有着潮湿的霉味和勉强算是厕所的隔间里漏出来的恶臭，他猝不及防的被呛了一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等他平息下来，又觉得丢脸的摸了摸鼻尖。
　　他闭上眼，一手忍不住捏住了鼻子，另一只手向前伸去，努力的集中精神。在他伸出的食指指尖，白色的光芒微微汇聚起来，模模糊糊的呈现出一只蝴蝶的形象。随着光芒的增多，他本来就苍白的小脸又没有了血色，连鼻梁边的小雀斑都微微发白。
　　他曾经在书上读过，像他这样的未成年向导，想要凝聚出精神体本就是很困难的一件事。但利用只有同为向导哨兵能够看到的精神体求助，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大概是为了避免向导素可能造成的后果，用来看守少年的都是普通人，这正好成为了安迪逃出生天的一线生机。
　　大概是因为进餐后，体力得到了回复，这一次光芒终于清晰地汇聚在了一起。白色的光芒依依不舍的从他的指尖，他的皮肤，他的红发里流泻出来，聚集成无数只白蝶从少年的身体中飞出，争先恐后的向着那小小的洞飞去。
　　随着最后一只蝴蝶脱离他的皮肤表面，像是所有体力都被耗尽，安迪狼狈的蜷缩在地上，连眼皮都没力气去睁开。他右手攥着外卖的袋子，左手扣住胸口，艰难的喘息着。
　　他能够感觉到分散开来的精神体在空中飞翔着。这片住宅区被囚禁他的人占领了，男人们警戒的巡逻着，这莹白色的光芒没有映入任何人的眼中。
　　少年不知道该往何处求救。潜意识里，他引导着自己的精神体，往那栋坐落在繁华地区的豪华酒店——赫尔特酒店飞去。在随养父来这里的路上，他从车窗里看到过那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就在城中心第二高的那栋大厦上闪耀。
　　[救救我——]
　　这么在内心呼唤着，闭着双眼的少年并没能看到，数量惊人的蝴蝶，像一阵白色的风，从赫尔特酒店门口卷入，小心的避开了一群又一群毫无知觉的普通人，卷起了难以忽视的风声，蝴蝶上下震动的双翼，甚至撞倒了摆在门厅里的花瓶。光芒自下而上的席卷着这栋大楼，在这逐渐沉下去的夜色中熠熠生辉，甚至遮蔽了从云层边小心漏出的最后一丝夕阳。
　　“艾略恩，你怎么了？”右眼下有颗泪痣的年轻哨兵，奇怪的呼唤着自己突然扭身注视楼梯口的同伴。他微微绷起了身上的肌肉，警惕的又问了一遍“有什么突发情况吗？”
　　“没有什么……大概是我感觉错了。”他棕色短发的同伴，同样有着敏锐感官的年轻哨兵迷惑的转过头来，把刚刚的一瞬间异常归类到没有按时服用向导素身上。
　　“你这家伙不会是没按时吃向导素，精神失控了吧！快快快上十七楼，让柯莉娅老师给你批把静音室的钥匙。”
　　他们没有看到，白色的蝴蝶像光流一样穿过他们身边。有几只蝴蝶在他们身边盘旋了下，又失望的离开了。
　　两个哨兵老老实实的等待着电梯门缓缓的闭合，而白蝴蝶则更快的，顺着电梯和楼层之间的夹缝灵巧的盘旋上去。这栋大楼，从远处看来，仿佛有柔和的白光从底层向上逆流着，却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异样。
　　沿着电梯向上，位于高层的一间豪华套房中，懒散的卷着自己尾巴的猎豹，突然睁开了蜜蜡般的双眼，对着窗外发出了威胁般的低吼。
　　“嗯？怎么了？”躺在床上，擦着自己半湿卷发的女人，漫不经心的顺着豹子的视线瞥向窗外。下一刻，她便瞪大了那双和猎豹如出一辙的金眼瞳，猛地直起了身子。
　　“这他妈的是……”女人震惊的骂出了句粗鲁的脏话，敏捷的站了起来，打开了那扇玻璃窗。
　　她一开窗，白色的蝴蝶便争先恐后的扑向她伸出的手，可怜又可笑的拍上了看不见的屏障，迷茫的打着旋。女人嗅了嗅——空气中并没有她所熟悉的，向导素的味道。她的精神体，那只猎豹仿佛有点不安的摆了下尾巴。女人看了眼被屏障阻挡在身前的，越聚集越多的白蝶，两双金眼之间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亲爱的，我们可能又有的忙了。”女人哼笑了一声，调笑着对猎豹说。她解开屏障，伸出左手，轻轻的触碰了急切的扑闪着双翅的蝴蝶。
　　白色的光芒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温暖，在碰触的一瞬间，仿佛有一只冰凉的手，和她指尖相碰。好像有一声哭泣在她脑海内炸开，她瞬间被拉上天空，急速的略过一排排红屋顶，穿过呛人的尘土，细密的雨滴，向下俯冲，透过木板，看到那间狭窄的防空洞，和透过夹缝看过来的，一双红着眼圈，带着恐惧的蓝色瞳孔。白光的另一头，杂乱的情绪像低语响起来。啜泣，恐惧，颤抖，她仿佛感受到有个瘦小的身体伏在她面前，对方冰凉的温度，轻微的颤抖，甚至细碎的呼吸沿着指尖传上，通过精神力的传导，拥抱了她的脑海深处。
　　是个孩子——在神经的蜂鸣间隙，她看清了光芒尽头的身影。
　　“我们又有的忙了。”停顿了几秒，女人睁开了双眼，这样叹息道。
　　门外，楼道的另一头，电梯门逐渐打开。随着两位年轻哨兵飞出电梯的白蝶们，仿佛完成使命一般逐渐消失在空气中。在他们无法看到的身边，围绕着这栋大楼的光芒，逐渐的平缓，消失，像从未来过一般无影无踪。他们走过地上的长毯，没有发觉异常的风声已经停止
　　“柯莉娅老师？”棕发的哨兵规规矩矩的敲门，却发现门正微掩。“柯莉娅老师，我们进来了？”
　　他们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正对着他们的桌子上，平放着一小瓶向导素，和一块静音室的开门芯片，底下压着张字条。落地窗不知被谁打开了，风灌了进来，吹动着垂下的窗帘。
　　艾略恩拿起那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八个简略的大字：“自行回塔，不必等我。”
　　“哇……真有柯莉娅老师的风格。”诺恩谈着头看到这几个字，不由得感叹道“大概她有别的任务吧？”
　　艾略恩没有去拿那瓶向导素，而是皱着眉头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自言自语道：“明天，雨会更大……大概会是一场暴雨。”
　　在彻底弥漫整个城市的夜色的掩护下，棕色卷发的女人，正如猎豹一般健美优雅的向城南略去。她的背后，是完全沉淀下来的夜色，她的前方，压抑着厚厚的阴云。现在是九月的尾巴，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就要来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