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志

　　夏天术负手立在院落中间，举头遥望夜空。此时月已中天，一抹清辉洒落下来，人影寥落，显得分外清冷。

　　拱门外走来一个小厮，离夏天术几步开外停住，行礼，恭敬地说道：“二公子请夏先生前往昭园议事。”

　　夏天术没有回应，仍保持原来姿势，那小厮也并不催促，只静静侯着。大约过了一刻的时间，夏天术才仿佛从思绪中抽出，朝那小厮点点头道：“你先去回话，我随后就到。”那小厮方才行礼告退。

　　昭园位于魏国公府东侧，离夏天术居住的桂园不过片刻路程。本是二公子楚括的书房位置。由于楚括经常在此间与众幕僚办公议事，为了方便，索性将起居也设在此处。

　　夏天术步入楚括的书房时，见人已聚齐，只等自己，便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也不说话。众人皆知他的脾性，并不介意，只邵城笑了两声说道：“老夏你三十岁还没到呢，怎么说话做事这般温吞，快赶上我老爹了。”

　　夏天术感到一阵尴尬，他擅长阴阳谋略，偏偏口拙。邵城也是个随性惯的人，虽然心里对夏天术的才华十分敬服，却老喜欢拿话挤兑他，每次看到夏天术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他就乐。

　　“好了，小城。”开口的是坐在上首的年轻人，只见他年在二十许间，长相清俊，身着一袭黑袍，上绣如意图案，很是儒雅风流。只是那对眼神深邃莫测，隐有一股霸气。此人便是二公子楚括。

　　邵城见楚括发话，忙收敛起不正经的态度，夏天术也暗自松了口气。

　　“子明，你来说吧。”楚括朝左侧那人点头示意。

　　这人一身儒生打扮，模样三十多岁，手足欣长，脸容瘦削，神色有些冷漠，乃是楚括心腹幕僚之一的刑子明。

　　刑子明朝楚括微微颔首，便转向众人，语气平平，然说出的话却教人大吃一惊。

　　“今日请各位齐聚一堂，正是要商议二公子的婚事，想听诸位高见。”

　　此话一出，顿时激起千层浪。

　　“什么？”只听邵城一声怪叫，“二哥，你看上谁家的姑娘了，这么此前一点风声都不露？”

　　也难怪他这样激动。邵城的父亲原是燕州守备，而作为北方第一门阀的楚家正族居燕州，两家素来亲密，乃至后来楚阀阀主魏国公楚元辅举兵起事，邵家也是毅然跟随，直至进取关中。

　　邵城只比楚括小两岁，自幼视其为兄，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他知道楚括从不在女人的事情上上心。如今乍一听自己的兄弟要娶妻，没道理自己反而最后才知道，不免心下不快。

　　佟正淳与谭岂便没有邵城这般夸张，他们也略感惊讶，交头接耳一番后，佟正淳问道：“不知二公子中意何人？”

　　而一旁的夏天术仍然没有反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看楚括与刑子明。

　　楚括自然将众人的一干反应看着眼里，并不回答，反而将目光投向夏天术，问道：“看先生的表情已经猜到我要娶的是谁了，愿闻高见。”

　　于是，几人的目光又一并转向夏天术。邵城忍不住问道：“老夏，难道你知道我二哥要娶何人？”佟正淳与谭岂也一脸困惑地望着夏天术。

　　“高见说不上。不过二公子的婚事值得拿出来让我等商议，那所娶之人必定是关乎到如今天下大势的。”夏天术稍顿，看看楚括。楚括淡淡一笑，并不说话。

　　夏天术又道：“而当今天下，能起这个作用的女子，也只有那位了吧。”

　　“我说老夏，你也太不干脆了。到底是谁啊？”邵城急道。

　　佟正淳心中一动，试探性地问：“难道是凤鸣夜家的女儿？”

　　“正淳猜到了。”刑子明微微一笑。

　　谭岂也恍然大悟，只邵城仍不解：“这又是为什么呀？”

　　楚括冷哼，邵城闻声心中一凛，果然便听楚括训斥道：“你只偏好武道，早让你多关心情势，你只作耳边风。还好意思问。”

　　“术业有专攻嘛，”刑子明知道楚括视邵城为亲弟，并不是真要责怪他，忙替邵城解围，转而又向他解释道：“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我们楚阀也是乘着南边慕容氏与光明教激战正憨之隙才能进取关中，实属侥幸。现慕容无劫已经大胜光明教，取下吉州，气势正盛。下一步自然要打勤王的旗号向北进发。而眼下京城并不安定，人心惶惶，我军与慕容阀相抗胜负只在五五之数，因此，魏公才迟迟不敢称王，好留条退路。

　　夜氏拥兵凤鸣，已历三世。当今夜家阀主夜中宵有争天下的实力，却甘心偏安一隅，其意不可度。如果我们楚阀能够得到夜氏的支持，那么天下大定，指日可待。”

　　夏天术也点点头，缓缓道来：“而与夜氏结盟最有效的方法便是联姻。夜中宵只有一个女儿，今年刚满十五岁，养在深闺。听说夜阀主对这个女儿疼爱有加，视如珍宝。如果可以求得此女，天下尽在掌握。”
　　邵城不以为然：“有那么夸张吗？夜中宵再疼爱也只是个女儿，难道他夜家就不想要江山天下？你们也说了，夜阀有争天下的实力。”

　　刑子明也点点头，向夏天术问道：“我也正有此疑虑，与二公子商议许久尚无定论，娶到此女究竟能取得夜阀多大程度的支持，是如虎添翼还是与虎谋皮？不知道先生因何如此笃定，说出天下尽在掌握之言？”

　　楚括也敛了神色，上身略向前倾，关注夏天术的回答。

　　夏天术仍然是淡淡地：“夜中宵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子，那女子只生育这一个女儿，难道还不是他的命根子么？”

　　“这是什么道理？”又是邵城。

　　“这自然是道理，你们不理解，那是因为你们不知道当一个男人真正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一切都不可再用道理来解释。”

　　“先生又凭什么认定夜中宵爱那个女子呢？”这次是谭岂忍不住发问。

　　“夜中宵一生只有这一个女人，只生了一个女儿，还不是爱么？”

　　众人都听出了夏天术话中的意思，邵城怪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夜中宵只‘有过’这一个女人？”

　　夏天术脸色微红，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有些神色黯然，语气有些迟疑：“十多年前我曾在夜阀生活过一段时间。”

　　“什么？”这次包括楚括在内众人皆是一惊.

　　“真的假的？老夏，”邵城几乎冲到夏天术面前，“你的来历总是个迷，没想到居然和夜阀有关。那个夜中宵什么样？还有夜姬，可是个美人，可配得上我二哥？”

　　不但夏天术，其他人也都有些啼笑皆非，不想他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

　　“我离开夜阀的时候那女娃儿还没满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美人。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也不值得提。只是当年夜夫人与我有恩，我便侍候在她身边，后来夫人生大小姐而亡，我便也离开了那里。”夏天术草草交待一番，看神情明显不愿多说。

　　“可现在的问题是，魏公又是什么想法呢？他会同意二公子求娶夜姬吗？”佟正淳连忙替夏天术解围，怕邵城又说些什么令他为难。夏天术的为人大家都是清楚的，他能将话说到这份上，那必定便是确凿无疑的了，无须再就娶夜姬和得天下的问题上深入。

　　楚括与刑子明相视一笑，但听刑子明道来：“魏公必须同意，这一点他比我们更加清楚。”

　　“父亲已经向我露了口风，有意向夜阀提亲，”楚括嘴角略弯，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却毫无笑意，语气甚至有些冰冷而嘲讽，“他也是没办法。老大已有妻儿，老三又不成气候。毕竟在此事上容不得半点差错，把江山交给自己不中意的儿子总好过得不到，他还没有老糊涂，分得清得失。”

　　这次即便邵城也明白了。魏国公楚元辅膝下共有三子二女，长子楚揽今年二十五岁，文韬武略，战功赫赫，实力与二公子楚括可说在伯仲之间，只是已娶正妻，且育有二子一女；三子楚振比楚括小四岁，今年十八，论实力与其两位兄长自不可比，然其母碧玉夫人却是魏公最宠爱的姬妾，故而楚元辅对这个幼子更加偏爱一些。原本魏公身体康健，由谁继位尚不急着下定论。然此次与夜阀联姻，势在必行，而娶夜姬者，势必便是继承人，此事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魏公也是斟酌再三，决定替二子向夜中宵提亲。

　　刑子明微笑道：“我与二公子来时，听说碧玉夫人正在魏公那里哭闹，被魏公大骂糊涂。”

　　“如果夜中宵能同意联姻自然好，”佟正淳皱眉道，“只是他这样宠爱女儿，恐怕很难松口。”

　　“父亲致函夜阀，约夜中宵密会梁州，夜中宵已回信应允。三日后我会与父亲同下梁州，成与不成，便在此一举了。”楚括依然口气淡然，仿佛谈论的只是天气，而非与他密切相关之事。

　　闻言，众人皆起立，向楚括躬身行礼，齐声道：“祝二公子（二哥）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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