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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开始
初春的天儿,正是春寒陡峭,冻杀少年的时候,人随便呼出一口气,立马便能转化为一片白雾。
这时候寅时才刚过,天边还没有泛起鱼肚白,大地积攒的热气却已被漫长的夜晚耗尽,空气变得冰冷而粘稠。
忽然,在京城西边的一条巷子里,从新晋的定安侯府的侧门走出来两个穿着崭新蓝底棉衣的小厮。许是棉衣裁的有些宽大,冷风一吹,衣裳就鼓了起来,那个瘦小一些的小厮便有了如仙人一般的飘飘欲仙之感,冻的打了个哆嗦。
不过这可难不倒他,只见他不知从甚么地方抽出一条腰带来,信手一扎,便把鼓起来的衣服整治的服服帖帖。扎完了腰带,他还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呵欠。
一旁那个壮实一些的小厮却看不过去了。
“你这是什么臭德行,快给我收住,没个正行。”
瘦弱小厮听了,立马给对方赔了不是:“泯七哥,是小弟的不是。今日起得确是太早了一些,小弟方才一时困意上头,没忍住,出了差池,还请七哥谅解。”
泯七此时早已规规矩矩在门侧站好,听了他的话,撇过去一眼,吓得那个瘦弱的小厮赶紧在自己的位置站好。
他这才说道:“我比你早几年做事,方才提醒你。咋们府里规矩严你也知道,一会儿夫人就要出门了,若是你到时候出了丑,便是夫人心善不罚你,周管家那一顿板子你也逃不掉。”
定安侯府以军功起家,家规甚是严苛。虽然自侯夫人主持中馈以后,凡事要求都宽松许多,不过若是真犯了错,那么一顿严罚定躲不掉,惩戒之严准叫人终生难忘。
瘦弱的小厮知道厉害,立即向对方深深行了一礼,“多谢七哥指教,小弟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果不过一会儿,马车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二人头也不敢抬,赶忙打开门,分两侧站好,恭恭敬敬地请了马车出去。
在灯笼照出的朦胧的烛光下,二人只闻一缕飘渺的清香慢慢消散在冷凝的空气中,可再抬起头时,在这漆黑的夜色里,哪里还能看到马车的踪影。
诺大的京城此刻才刚刚苏醒,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马车很快便穿过坊间,在城门打开的时候便驶出了城外。
这辆定安侯府马车的装饰并不华丽,但却矮小坚实。而马却是好马,皮毛鲜亮,肌肉结实,一般的士绅绝养不起这样的马,即便养得起,也绝舍不得拿来拉车。
车夫也是好车夫,从他那一双遒劲有力的握着缰绳的手便可以看出,这定是习过武艺之人,绝不是捡柴扫院的小厮可以相比。
车厢里的装饰也是温暖舒适。中间摆了一个花纹粗犷但是镀了金的小暖炉,一面的车厢门随意雕了几朵看不出来的花,另外三面都置有座椅,座椅下是精巧的小橱,座椅上则铺了厚厚的羊皮垫子,还摆了几个绣着北戎花纹的靠枕。
定安侯夫人的妆容精致,头上只简单簪了一枝流金翠玉梅花簪,穿着素雅而不失贵重,正素手交叠端坐于主位,另外两个贴身丫鬟分坐在两边伺候。
马车已不知行了多久,车厢里一直落针可闻。
“代寒……”
主位上的女子忽然红唇轻启,叫做代寒的婢女却不敢怠慢,连忙看向定安侯夫人。
谁知夫人像是已经困极,虽然身体端坐,头却一点一点地,鬓发已有些散乱,衣领也不太整齐了。许是夫人担心仪容不整,才不敢躺下休息,可又实在困极,才成了如今这般。
夫人素日行事有条理,处世自有章法,私下里却总有些小脾气。
代寒心里这样想着,行动却一点不慢。她一边吩咐另一个姿容颇妍丽的丫鬟:
“代岁,快给夫人整整鬓发,我们快要到了。”
一边她还把早已准备好的汤婆子放到夫人手里,轻声唤到:
“夫人,醒来舒展舒展筋骨吧,就快要到法乐庵了。别一会出去受了凉风再害上病。”
温尔容捂着嘴缓缓打了个呵欠,又按了按眼角,这才睁开眼睛。看着身边的马车和代岁代寒两个丫鬟,不禁觉得光阴如梭。
今年是她穿越的第十年,如今看来,她这十年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腐烂呢,今日不过是比平时早起了一会儿,就如此困顿。算算她如今这具身体也不过二十五岁,照这样的身份地位,起码还有二十年的光阴要度呐。
温尔容拍了拍酸麻的脖颈,不由苦笑,最近真是变得越来越伤感了,难道穿越也有十年之痒么,这么伤春悲秋的样子可不是她温尔容的性格啊。
而身旁的那个丫鬟已经有眼色地给她揉起了肩膀。
这个给她捏着肩膀,容貌怡人的丫鬟叫做代岁,眼睛大而圆,有一张时下最流行的樱桃小嘴,温尔容最喜欢让她试试新制好的胭脂的唇色。
这其实已是她身边的第二个“代岁”,不过即将就该挑第三个上来了。毕竟贴身丫鬟总有一日是要嫁人的,她总不能做那种罔顾伦理的事情。
温尔容记得先前的那个代岁也是一样的聪明伶俐,细心体贴,是她当初的陪嫁丫鬟。只不过后来她又嫁回了温家,成了管事夫人,育有几个儿女。
如今的这个代岁就更好了,既聪明又好看,温尔容实在很喜欢,不过她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前几日有一个小厮来求婚,是代岁的竹马,温尔容见代岁自己也欢喜,次日便应了下来,只等着择日完婚了。
肩膀上揉捏的力度不轻不重,手法也到位,实在是一种享受。
“代岁,你的手法是越发好了。”温尔容不禁叹道。
“多谢夫人。”连声音也是悦耳动听的。
“夫人,可要代寒给您揉揉胳膊。”
现在说话的穿了一件紫袄的丫鬟是代寒,是她身边待的时间最长的丫鬟,也是玉婆婆的小孙女。本来要随厨房管事玉婆婆的班当个厨娘,却被她拉来当了贴身丫鬟。
不过也正是这个缘故,温尔容总是喜欢逗自己的这个大丫鬟。
“瞧瞧,我刚夸了代岁,代寒便不高兴了呢,不然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要给夫人我捏一捏~”
说完,她就歪头,撇嘴,斜眼,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熟练已久。
代岁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肩也不捏了,只顾偷偷地笑。
温尔容也不理她,只拿眼看某人面红耳赤的模样。
谁知代寒是真气着了,瞪大眼睛,鼓着腮帮子,墨玉的樱花耳坠晃来晃去:
“夫人怎么这样说,代寒,代寒心里难受。”
她又说:“既然代寒是这么一个善妒的小人,那也再无脸面留在夫人身边了。明日奴婢就去打听打听可还有人敢要我这个老姑娘,后天能就嫁出去就更好了。”
显然代寒最近是被她逗的狠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温尔容一时理亏,汤婆子也顾不得拿了,赶忙拽住代寒的袖子赔不是:
“代寒,方才说错了话,是我的不是。你不是一定要等到一个钟意的人才肯嫁么,以后莫要说这样的气话了,”
代寒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温尔容无法,只得道:“好代寒,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以后再也不说这样的话让你伤心了,好不好?”
“夫人,我的手法还是代寒教的呢。您刚才的话是伤人心了。”代岁也帮着劝。
代寒这时才说了一句:“夫人,此话当真?”
“啊哈?”温尔容感觉有些不妙。
“夫人当真不再这样对代寒了?”代寒低着头道。
“哦,我是这样说……”
“当真?”代寒抬起头,看着温尔容。
温尔容只得答应:“自然当真了。”
这时,代寒才转嗔为喜,却还是强忍住笑意,又道:“那也不行。”
温尔容见她这般隐忍,却也觉有趣,想听听她说什么,就问道:“为何?”
“不是奴婢不信任夫人,只是夫人贵人事忙,时常是刚用了食,转眼就忘记吃过什么菜。所以奴婢才斗胆希望夫人能立个字据……”许是心虚,代寒说话越来越低,几不可闻。
温尔容知道代寒从小就聪明伶俐,办事稳当。底下那些丫鬟奴仆稍微动的几个小心思,代寒都心知肚明。导致府里不管是谁,就连那些老婆子见了代寒,都谦让有加,不敢倚老卖老。
可是看代寒现在的样子,温尔容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只好哭笑不得地说道:
“好你个代寒,如今倒把你对其他人的那一套用到我这里了。好好,我答应你便是。一会儿到了幼清那儿,我便亲手写一个字据给你,可好?”
代岁也过来凑热闹:“何止呢,您最好也让静业居士做个见证,再印下您那个印章才好。”
“代岁,这个法子好。不然可苦了你夫人我了。”
“夫人……”
“哈哈哈”
……
三人说说笑笑,也不觉得时间飞快,转眼就到了地方。
马夫停下马车,一跃而下,才躬身对车内说:“夫人,法乐庵到了。”
“明大哥,可是法乐庵角门?”代寒问。
“正是。”
“如此便好,多谢明大哥了。”
“这是奴的本分。”
说着话,一个穿着紫衣绿松色裙的姑娘已推开了车门,也不用人扶,就轻便地跳了下去。正是代寒。
随后代岁也扶着温尔容出来了。本来温尔容也想试试跃下马车的感受,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刚穿越那会儿她只是个大宅门的小媳妇,日日给婆婆侍疾,哪有出门的机会。后来又成了主持中馈的夫人,更需注意仪容仪表,就再无机会了。
被两个丫鬟小心搀扶着,温尔容不慌不忙地下了车,半点看不出定安侯夫人还有这样的小遗憾。下了车,代寒又连忙给她披了一件猩红斗篷。
此时天色已大亮,山林里鸟鸣不断,道旁便是一道小溪,一直延伸到寺庙的尽头。
一个挎着篮子的小尼刚从角门里出来,便看到了这么一行人,她不敢怠慢,立刻又提着下摆跑了回去。
不一会儿,一个脸生的主事师傅走了出来,想必是提早得了嘱托,她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各位可是定安侯府家人?”
“正是。”众人回礼。
“原来如此,静业居士早有交代,凝阳长公主业已到来了,贫尼这就领施主过去。”
“有劳师傅了。”
“阿弥陀佛,不敢不敢。望施主勿怪敝庵招待简陋便是。”
“师傅多虑,原是我等麻烦师傅了。”
几人于是决定只留车夫一个人去安置马车,其他三人都随师傅进了角门。
法乐庵位于京城郊区,香火鼎盛,信徒不绝,上至达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路行来,只见建筑古朴庄严,草木交相辉映,叫人感叹不愧为佛教圣地。
温尔容已是这里的常客,虽与这位师傅不熟,却也能聊几句。
而代岁却拉着代寒走在后面,悄悄和她说:“你说我们堂堂候夫人,为何要走这杂役出入的角门,而不走那正门呢?”
“夫人想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代寒随口一答。
“我看不是。”
“那是什么?”
“我觉得吧,”代岁凑近代寒的耳根说:“你看,静业居士的住处在最北面。若我们从正门进去,得穿过七八个殿才能到。而从角门进,只需走一截路便是。多方便呀。你说是不是?”
“哦,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帮你问问夫人不就是了?”
“哎,代寒不要。”
“为何,你不是好奇么?夫人自会答你。”
“夫人才不呢,她只怕会嫌我多事。”
“你既然心里清楚明白,何故说出口呢?”代寒拍拍代岁的脑袋,“这世上的事,最妙的莫过于说不清道不明。好了,我们快走吧,要跟不上了。”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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