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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
第一章
澧朝,建文帝正历四十五年,春。
河中的冰尚未完全化开,此时正在河面上行驶的官船,显得尤为突兀。
仆役们手中提着桶,肩上搭着抹布,在甲板上来来回回;若是站在高处瞧仔细些,便能看到,仆役们蹲身擦地,手中白色的抹布被迅速染红,在桶中清洗后,桶里的水就像开出一朵朵妖艳、刺眼的红花。
一位着玄色锦缎长袍的男子,从船舱壁上用力拔下一支嵌入木板中的利箭,手指轻轻在箭身中摩挲,细细端详。
“大人。”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匆匆走进。
“说。”玄色锦缎长袍男子声音清冷,周身散发着寒气。
侍卫吞咽了一口吐沫,眼前这位大人明显正在盛怒之中,只好小心作答:“这批杀手一共四十八人,除去死了的四十人,有七个被咱们夺了兵器、抢走毒药生擒,还......还有一个......”
只听得“啪嗒!”一声脆响,那位大人手中的箭,已被他单手折断。
侍卫背心冒汗,办事不利,大人恐怕饶不了自己。
这位大人可是当朝太傅王老大人的乘龙快婿,也是如今正引起京中热议,被破格提拔的国子监祭酒——傅云樊。
这傅云樊说起来也是个传奇人物,傅氏本是世家大族,但傅云樊父亲这一辈,家中已经没落了许多;傅云樊六岁时,其父因公务发生意外而逝世,寡母独自拉扯他和弟弟傅云擎长大,到了入学的年纪,便进了白鹿书院,师从当今的大家谭鸿谭大儒,十三岁就高中状元;出任过翰林院编修,御书房行走,五年前又被派往江南道出任巡抚。
“我府上各人都还好?”傅云樊问道。
“回大人的话,自咱们得信后,早早地就做了准备,您的家眷,除去大姑娘身边的奶妈妈被人划伤了手臂,其他人都安然无恙。”侍卫毕恭毕敬,生怕挨罚。
“好生‘照顾’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傅云樊转过身,背朝那侍卫,接着道:“不要弄死了,留着他们的小命去刑部大堂过审。”
“是。”侍卫应答后,便迅速离开甲板进入船舱。
“夫君,你还好吧?”此时来了一位华服貌美的妇人。
此时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尚未散尽,仆役们仍旧低头擦拭着甲板上的血迹,但这位妇人丝毫没有害怕的反应,从容典雅地走到傅云樊跟前。
这位妇人正是傅云樊的发妻,也是出身百年世家王氏,当朝太傅王清泉的嫡长女,王婉华。
傅云樊高中状元之后,便被他父亲多年的老友,也是当今圣上和太子的座师王老太傅看中,便以两家早有婚约为由,将在京中颇有才名的嫡长女王婉华,嫁给了傅云樊,别家都在暗自腹诽王老太傅眼光毒辣,坊间也将这段婚事传为佳话。
看到自家夫人,傅云樊便眼角噙笑,道:“这甲板上都未曾清理干净,你怎么就出来了,孩子们都好吧我听说阿颖身边的奶妈妈受了伤?阿颖吓到了吧?”
王氏掏出帕子,轻抚丈夫肩上的污渍:“不碍事,贺妈妈受伤时,阿颖阿慧两个孩子,一直同我躲在暗舱,与贺妈妈并不在一处。”王氏四下打量,见甲板上并无尸体,便问:“贼人都制服了?”
“哼,跑了一个,为了灭口,一路上他们安排了多少暗杀?如今咱们都快到京都了,他们大概也是狗急跳墙,这么大阵仗,居然派了四十八个死士来。为了封上我这嘴,追着咱们跑了一路,宁王和盛德妃,真是好大手笔。”傅云樊不屑一顾,他知道,以自己在江南搜集到的证据,宁王和盛德妃若是不先发制人,等自己回京,他们将再无翻身之地。
见夫人蹙眉不说话,傅云樊便轻搂过王氏,道:“咱们终于回来了。”
“京都一别数栽,妾身突然还有些近乡情怯。”王氏想到留在京都多年的儿子,心中总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还有父母,兄弟姐妹......
“以后咱们就不离开了。”傅云樊喃喃细语,安慰着王氏。
“好。”王氏点了点头,抬头望着傅云樊,她知道,回了京,往后的日子里,只怕还有更多的未知在等着他们一家,刀风剑雨,也不一定比现在轻松。
码头。
一名玉树临风般的少年着墨兰色锦衣,手持折扇,似在此地等候多时。
虽还未停船,傅云樊和王氏带着两个孩子,早早就立在船头,远远的看着那名少年,王氏就已热泪盈眶。
傅云樊朝王氏伸手,扶着她缓缓下了船,又转身,抱过从仆人手中那个身着月银色底浅紫花纹,衣品样式做工十分精细的华服女童。
待上岸站定后,夫妻二人才再次深情注视着在码头笔直站立的长子,傅项英;王氏心中涩然,五年了,长子尚在稚童时,因为当年一纸诏令和太子的嘱托,深知去路凶险,夫妻二人只得将长子留在京都;傅项英并没有祖父母,傅云樊和王氏便把他托付给在京都的外家照看。
傅项英快步到夫妇俩跟前,立定,行大礼,道:“孩儿拜见父母大人,父亲母亲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孩儿这些年未能承欢膝下,请父亲母亲恕罪。”又看着父亲怀中抱的女娃,眉眼带笑道:“这是阿颖吧?我是你大哥哥。”
“大哥哥好。”回应的便是傅云樊怀中抱着的长女,傅莹颖。
傅云樊和王氏少年夫妻,感情甚好,离京不久后,王氏便再次有孕,随即生下傅府嫡长女,傅云樊见女儿玉雪可爱,乌溜溜的眼睛显得灵动聪颖,便依着辈分,取了莹颖二字为名;现下傅莹颖两岁有余,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除傅莹颖外,傅云樊膝下还有一位刚满一岁的庶女,名唤傅莹慧。
“呜,我的儿。”王氏终于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悲喜交加的复杂感情,扶起长子,一把揽入怀中大哭。
傅云樊一手轻抚王氏的背,一手抱着粉嫩的女儿,说道:“好了好了夫人,咱们先回家吧!到家里咱们才能好好叙旧啊!”这时傅云樊怀中的傅莹颖也瞪大着眼睛,充满好奇,似乎不明白,为何平时美丽端庄的母亲,会如此失态;都说母女连心,傅莹颖自然被母亲的情绪所染,也抽泣道:“娘亲,不哭。”
这时王氏才勉强从自责难受的情绪中抽离,用侍女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眼泪,又4哄了哄女儿,才道:“对对,我们回家,回家。”
这时,从后头的船上下来了一名素衣女子,手中也抱着一名稚女;这稚女虽也是绫罗绸缎,但是显然不及傅云樊怀里抱着的傅莹颖,这女孩儿就是傅云樊的庶女,傅莹慧。
“奴婢见过大少爷,大少爷安好。”这女子抱着稚女向少年行礼。
傅项英微微侧过身,点头道:“赵姨娘客气,这是阿慧?长得玉雪可爱,和她阿姐倒是有几分相似。”虽是庶妹,傅项英并没有多少介意,不过是个庶女,听话就多疼些,不听话就当没这个人便是。
傅项英又面向自己父母,说道:“孩儿已备好车马,请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移步。”
傅云樊微笑道:“好,”又看了看自己妻子,“夫人,我们走吧。”
傅府。
傅云樊一行人刚下车,早已等候多时的老管家带着下人们行礼:“恭迎老爷,夫人,两位小姐回府。”
傅府不大,比不上京里那些皇族勋贵的宅子,毕竟傅云樊的父亲傅老大人先前也只是个正四品的工部侍郎,又非皇亲国戚;老宅在傅云樊婚后翻新过一次,扩建了些许,加上正妻王氏是百年世家贵女,十分会打理,所以宅子显得格外精致。
进了门,左手边是一汪小池,池边是四尺高的杂石堆砌成的假山,也不知是怎么个设计法,竟能引得清水从上缓缓而下;池底是王氏托人特意找来了各式的锦鲤,池底的水藻在日照下,随着鱼儿游动荡起的波纹,竟显得水似乎是有好几层颜色似的,让人看上去便能心情愉悦。
“起来吧,都下去各做各的事去。”傅云樊看了看下人们井井有条的样子,便满意的抬手吩咐道。
“是。”下人们有条不紊的鱼贯而出,只留下傅府老管家和王氏陪嫁过来的奶娘王嬷嬷等几个有头有脸的世仆;傅府的几位主子略坐一会儿,问了几句话后,傅云樊就叫了长子去前院的书房谈话,赵姨娘抱着傅莹慧也回了留芳院;王氏带着傅莹颖回了正房松涛院,王嬷嬷带着人和账册,以便王氏查阅这些年府中中馈的账目等。
过了一个时辰,王氏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便合上账册,揉揉眼睛。
“王嬷嬷,今天就先到这吧,你管着后院,老管家管着前院,我放心的很,这两日让我先歇歇,过几日你再把手头的册子,钥匙再送过来,好嬷嬷,让我先歇歇。”王氏虽说已是生养过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对着从小照顾自己的奶娘,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少女的娇嗔。
王嬷嬷笑着把手里的册子放下,递给一旁的大丫鬟芍药,说:“夫人在娘家做姑娘时,懒怠些也没什么,左不过除了老夫人操心还有大夫人帮衬,更别说后头嫁进来的大少奶奶,那都是能干的;夫人如今可是一府主母,上头也没有婆母帮衬,下头姑娘们也还小着呢,夫人若还是懒怠,老奴可是要劝上一劝的。”
“我的好奶娘,我只是舟车劳顿,疲惫的很,再过两天,我一准儿把这些账目都看完。”王氏难得的撒起娇来。
王嬷嬷一见夫人这个样子,便想起夫人撒娇时老爷无奈的模样,说道:“那夫人就再多歇息几天,府中的中馈老奴就先仍旧替您看管着,您什么时候歇好了,什么时候跟老奴说。”
“还是嬷嬷您心疼夫人,瞧瞧我们几个,平日里就只会给夫人添乱。”大丫鬟君兰掀了帘子进来说道。
“你们这个几个小蹄子倒是打趣起我来了,罢了罢了,不就是这些年把你们带去了江南道,让你们没法同你们的老子娘团聚,明儿去太傅府,带上你们还不成?”王氏佯装生气。
“我们可没什么抱怨,夫人您只带了君兰去就是了,我们几个可不似她这般没出息。”秋菊从王氏手里接过粘了大姑娘口水的帕子,去了里间。
大丫鬟春桃递过新的帕子,对着君兰装促狭道:“就是,这君兰自个儿没出息,还拉上我们,夫人我们三人是不依的。”
四个大丫鬟之间的打趣,让王氏更加开心了,一扫多日的疲倦,朝傅莹颖招手,唤她过来,笑道:“哎呀,你们几个乐不乐意跟着回太傅府我是管不了这么多了,反正我们家阿颖是愿意去外祖家的!”
傅莹颖见自己母亲眉开眼笑,也跟着开心得手舞足蹈。
王氏抬头间看到王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心中定是有疑虑需要自己解答,便吩咐了芍药跟春桃把女儿带去院子里玩一会儿。
见丫鬟们带着大姑娘出了房门,王嬷嬷才皱着眉开口问:“恕老奴多嘴,这留芳院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抬了姨娘,生养了个姑娘?”
“不管怎么样,赵氏这些年低眉顺眼,也算懂事;我左不过有了项英这个嫡长子,现在又生了阿颖,娘家也是说得上话的人家,一个姨娘又有何惧?再说夫君不是那等昏聩,拎不清的主君,这个赵姨娘也不是那起子会翻浪的人;若是个爱闹事的,别说我,老爷也容不下她。她本就不受宠,让她生个孩子,抬了做姨娘,这辈子也算有个盼头。况且省了外头的人说我善妒不是?”王氏呷了一口茶,淡淡的说到。
“夫人您是好心,老奴还是觉得,幸亏她生的是个姑娘,要是生的是个哥儿,她难免……会多打算些。”王嬷嬷总是尽心为王氏打算。
“这个嬷嬷放心,别说是个哥儿,就说阿慧一生下来,老爷就同我商量把孩子领到我这来,他断不会让一个奴婢来教养孩子;先前,江南的宅子小,他们母女才住一个院儿里,不过也分了房的;如今回来了,老爷让我另寻一个偏僻小院儿给赵氏住着,只让赵氏偶尔去留芳院看看阿慧,不断了他们母女情分;这几年,赵氏安分守己,且阿颖从不对我生分,跟阿颖也亲热;况且不瞒嬷嬷您,自打她怀上阿慧,老爷就再没去过她院子,那些过去了的事,我也不想再追究了。”王氏道。
“夫人心里有计较就好,老奴也是瞎操心。”看着自家夫人的样子,王嬷嬷也不好多说。
“嬷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您放心,我掌着分寸呢。”王氏抬头笑道。
书房。
“嗯,很好,有你外祖和你舅父的指导,学问倒是没有落下,过些年就能下场科举了。”傅云樊回了书房便考较了傅项英的学问,见傅项英能对答如流且颇有自己的见解,傅云樊笑着拍了拍傅项英的肩膀,“咱们家你也打理的井井有条,不错,男子汉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做的很好。”
“多谢父亲夸赞,家里的事,多亏有老管家和王嬷嬷,有他们打理前院和后院,儿子几乎没有多费心。”傅项英道。
“都说外甥多肖舅,你这心性和他像极了,对了,你外祖外祖母还有几位舅舅舅母可好?”
“都好,只是……孩儿前日在外祖家时,外租和舅舅向孩儿提及了一件事情。”
“何事?”傅云樊挑眉。
“听舅舅说,圣上有意将小姨母赐给太子做继妃,为此大舅舅嘱咐我,在您回来后把此事知会您,待您安顿好,让您尽快安排去外祖家。”虽然只有父子二人在书房中,傅项英还是谨慎的在父亲耳边轻声说到。
“太子妃?”傅云樊当下心里便有了计较,原本他任期是六年,任期未满建文帝便突然将他召回京都,甚至越级提拔让他任了国子监祭酒。
“我知晓了,明日便拜访你外祖家,好了,项英你先回自己房里去,一会儿晚饭来松涛院用,去吧。”傅云樊支开傅项英,他需要一个人单独理一下手里的“东西”,以便明日同岳父、舅兄几个一同商量。
“是,孩儿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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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酝酿了很久,以前差点放弃写作的爱好,幸而遇到了一个对的人,能让我把我的爱好再拾起来,第一次发文,请多指教。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