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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暗
巨大的轰鸣声在意识深处不断回响。黑暗中他无法喘息,仿佛巨石压住了胸口,透不过一口气。那个声音,便一直穿过层层叠叠的黑夜扑向他,在他身边一刻不停地缭绕,循环往复地诉说着相同的内容,清澈明亮的嗓音让他一阵心惊——
——“你记得崔雪暗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竭力试图镇定下来,然而声音却仍旧暗哑无力,冷汗顺着额角涔涔流下:“我不记得!”
“哈哈哈!你不记得?”清澈明亮的声音带着些许诡异和幽暗再度回响,放纵地大笑起来:
“我就是崔雪暗……你不记得了吗?”
他的身体陡然间一震,胡乱地伸出双手在周身不停地摸索,寻找着自己的流霜剑。然而他越是急切,颤抖着的双手就越是无法触摸到自己从不离身的佩剑。
“做什么?找剑杀我?”
“不可能的,你杀不掉我。”
“你永远也杀不掉崔雪暗。”
他的冷汗在对方接连不断的话语中不停地扑簌坠落下来,头脑中越发强烈的嗡鸣声震耳欲聋。最终爆发出连贯的嘶喊:
“别再缠着我……!”
“灵,……灵?”听见身边妻子平稳的柔声呼唤,他的意识逐渐苏醒过来。睁开双眼,有些费力地喘息着,他一眼看见了站在身前明净柔美的女子。那张脸光洁璀璨,美若天人,让人不禁为之神夺,就算是早已看惯了这张脸庞的他,也不由得心下一颤。
“雪暗……”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地叫了她一声,声音干涩暗哑,一如方才梦中。
“灵,你方才是梦魇了吧?”身边的妻子用袖口细细擦拭着他已经沁湿汗水的前额,轻声说。
回想起适才阴沉晦暗的梦境,他不禁微微蹙了蹙眉,问:
“什么时辰了?”
“还早,四更天了。”
已经到了四更天么?他坐起身,看了看窗外。沙漠中的天色只是灰濛暗淡,浑浊得如同老年人的眼球。拾起扔在一旁的长衣披在身上,清秀瘦削的男子脸上一阵阴郁。
“怎么?”妻子也起了身,在他身后问道。
他轻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他貌美如花的妻子:年轻干净的俊美脸庞,细腻无瑕璀璨如花;身上雪白的长袍缀满了大朵殷红的血莲花。他定定地看着妻子,清瘦的身躯有微微的摇晃。
“雪暗,”他低声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张淡黄色的小笺,递给了面前的女子:“你看,昆山来的书信。”
雪暗伸手接过了那张小笺,迅速地扫了几眼,便忍不住道:“怎么会?”
“是。”灵的脸色阴晴不定,看不清表情:“又要来了啊。”
雪暗的袍角随着细瘦的身躯颤抖起来,衣衫上大朵的血莲花如同临风披帛,呼之欲出。她蓦然抬起头,问道:“那,芙蓉宫……?”
然而,未及她说完,他便打断了她,淡淡问道:“你站在哪一边?”
“站在哪一边?”雪暗低声自语着重复一遍,神色有些木然,茫然看着对方缓慢道:“我……不会背叛大师兄。”
“那我呢?”他低下头看着眼前的绝色女子:“你会背叛我吗?”
“你会连我一起杀吗?”
听见一个“杀”字,刚刚似乎平复了的身体又急剧地颤抖了起来。
“这十年,你确实不易,”灵仰起了头,寥落地看着屋顶:“可是现如今,大师兄一声唿哨,你便该带着雪山三十二死士回到昆山去了罢?如果更顺利一些,还会带着我慕容灵的人头。
“不过,你杀不了我。这些年,你也该看得清楚。杀我,你有把握吗?
“你若是下手杀我,我不会放过你。既是你还未动手,我断断不会先下手。你不负我,我也不会置你于死地。
“三日后昆山人马赶到芙蓉城,你还是快些带着他们去迎接吧。如若此时出发,一天以后,你就能见到你朝思暮想的大师兄了。
“我心中唯一挂念的,只有他的安危。”
语气冷定地拖着缓慢的调子说完,慕容灵将视线自屋顶上移开,看了一眼崔雪暗,走出了房间。
他没有看见,一直平静温柔的女子目光,蓦然变得凌厉冰冷。
“宫主……宫主!您知道吗,夫人带了三十二死士,于午时出城去了!”芙蓉城的总管金风焦灼地重复了两遍,难以置信地看着坐在案前提笔描摹着一幅墨梅图的慕容灵。然而对方却全然不受自己焦急情绪的感染,依旧气定神闲地勾勒着笔下的画作,墨迹平整干净,没有一丝凌乱的迹象。他不由得有些恼怒了:自从慕容宫主十年前袭位后与昆山派一役后,便渐渐由潇洒翩翩的少年人变作了如今淡漠多疑的怪模样。平日里寡淡一些也就罢了,现如今,西域芙蓉宫上上下下都知道有昆山派大敌来临,一干宫众均忙于排兵布阵,万万不可失了士气自乱阵脚,而那个貌美如花的宫主夫人却在这般的节骨眼带了雪山三十二死士出城。如此紧要关头,宫主居然还在优哉游哉地画这些劳什子……金风想着,不觉无奈地苦笑出声:“宫主,您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慕容灵描画完了墨梅图的最后一笔,从容地将笔搁在一旁的笔架山上,缓缓抬头看了焦急无奈的总管一眼:“是我准她出城的。”
金风一蹙眉:“宫主,这恐怕……”
“没有什么,”慕容家沉静温润的宫主轻声打断了手下:“本来,雪山三十二死士,难道不是她的人?莫要再理会这些事了,你还是带着慕容家的人马继续操练罢。”
金风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地向慕容灵一揖,退了出去。
仿佛猛然支持不住什么一般,慕容灵瞬间委顿在了案上,苍白修长的手捂住了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中隐约渗出丝丝缕缕的殷红鲜血。
仿佛脏腑破裂了,腹中一阵绞痛,血管中充斥着胀痛的感觉。想必,是她投下的蛊虫已经开始在身体里繁殖了吧?
可惜,蛊虫只能给人以疼痛,却无法让人死亡。
生生等了十年……一颗热切地跳动着的少年人的心早已冷却。然而,那个孤傲决绝的俊美身影,仍旧固执地埋藏在心房深处,一番风致始终不曾忘却。
慕容灵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冰冷的空气缓解噬指抚心的疼痛感。最终,他竭力忍住了撕心裂肺的痛楚,轻轻拿起案角放置的雪白方巾,拭去了手上点点的淋漓鲜血。
那血,却在方巾上迅速濦了开来,渐渐变幻成一朵鲜艳欲滴的血莲花。
妖娆璀璨,一如他的当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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