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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嫁
俞州城的秋天更像是金黄的初夏,没有阳光的蓝黑色夜晚,处处透着清冷的凉意,到了白天,便只见发黄的来不及落下的银杏叶,在微风中荡着秋千,迎着日头,在树下落成一圈圈斑驳摇曳的影子。看着凉爽宜人,实则暑气微蒸。
银杏树旁稀稀拉拉的种了三两棵黄栌,略高的那棵黄栌树上坐着个小女孩儿,乃俞州富户顾家三小姐,顾柚,只十一二岁光景,着暗纹素色绢裙,衣袖不及手腕,裙摆不及脚踝,露出里面不怎么时兴的白麻布袜子。
她的皮肤是黯淡微微发黄的颜色,衬着一双灵动的大眼,格格不入。头发也是黯淡微微发黄的颜色,倒是颇有几分下雨后的秋末的味道,是那种惨淡的桔梗的黄色。
顾柚一只手扶着树干,挂着的两只脚随意的毫无节奏的前后晃荡,又不时停下来,伸着脖子翘首瞻望,像是在等待着谁。
未几,只见一个青色的小身影自前方小道折回来,顾柚拍了拍手,撑着树“嘭”的一声跳了下去。
她兴致冲冲的拉着来人的手,追问,“来了么?来了么?”
青竹见顾柚如此性急,打趣道,“我瞧着大小姐都没你急,陆大人已经到了东门外三里处,你着急就赶紧拾掇拾掇罢,大小姐正开面,宾客们稍后吃了汤果就要准备送亲啦。”
顾柚看热闹的心比金坚,听罢拔腿就要往外走,被青竹捉回去重新梳了髻,洗了手脸,二人方才出发。
青竹生的面目清秀,只是五官过于规矩,略显柔弱了些。自从五岁被卖入顾家,她就被分来偏院照顾顾柚。那是她尚且跟着爹娘在俞州城外食荼卧棘,朝不保夕时,便尝闻顾家幼女乃大凶之人,顾母便是因生她气虚而亡,之后是乳母暴毙,最后连照拂她的大丫鬟也溺水身亡。那时候青竹还不叫青竹,至于叫什么,由于那时年幼,青竹自己也给忘了。
在顾府这种大门户,丫鬟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似青竹这种市集贩卖的廉价奴役,最是低等。等闲丫鬟自是不便支使来伺候顾柚。吴管家把一双爬满纹路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然后稳稳落在了青竹身上,只一眼,就改变了她的一生。青竹吓得哭着闹着要回家,被几耳光掴在地上没了力气和胆子,只在心里默默期盼着爹娘来接她回去,然而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只觉更没有希望。最后所有的等待和不甘都只能无疾而终,然后选择向吴管家屈服。
顾老爷也完全遗忘了这么一位千金,不闻不问,逢年过节也不使人来传唤,若是不幸见着了,那便也同没见到是一样的。因着一家之主的态度明确,二人偶被其它地位高些的大丫鬟欺压也是有的。不过吃穿拮据些,总比没有的好。二人玩闹着,一晃便是六年。
出了偏院,方觉今日的顾府有多热闹,便连树上的鸟儿也比平时哓聒些。
骑竹马的垂髻小儿活蹦乱跳,游园赏花的公子小姐如胶似漆,下棋斗诗的文人雅士目下无人。笑得最称心的当属意图趁机打抽丰的近邻远亲。为数最多的,则是三五成群的妇人,或是盛赞大小姐天资国色,博施济众,或是欣羡顾陆两家门庭登对云云。
二人穿过人群纷杂的中堂和长廊,出了抱夏厅才见前边大片扎堆开放的白紫色鸳鸯茉莉,正簇拥着一幢朱楼,檐下的青漆鱼龙耍头彷如一只成年发了福的凶兽,处处彰显着它与众不同的富贵。
顾柚学着青竹的动作,猫着腰扒在门柱子上。只见房里媒婆子嘴里正衔着一根麻绳正中,两手套住两头,不停把对面的麻绳一边,轻轻翻绞顾柔的鬓角,门内多是些顾柚并不相熟的顾家的近亲小姐们,穿红戴绿,言笑晏晏。
顾柔此时身着大红色广袖对襟锦鸡翟衣,头戴珠凤冠,脸上虽未上妆,却宛如出水芙蓉般令人眼前一新,清新中又自带一股柔媚之风。她端坐在房中央,脸含笑意,眼色郁悒,满屋子的喜庆热闹,也敌不过她眼底的一抹悲凄。
二人正看得起劲,忽觉身后一阵风似的来了个人,原是去灶间催热水回来的紫苑。
紫苑是顾柔的贴身丫鬟,其父与顾老爷是表亲,地位自然不同,因此嗓音也格外尖利些,“三小姐怎的来了?大喜的日子平白添了晦气!走走走!别处玩儿去!”说罢已经过身量不足的二人,跨过门槛,不待她们回话,一拧身合上了门,二人只好悻悻走了。
二人走了片刻,顾柔的开面仪式便结束了,众人沾了喜气各自散去。
紫苑一面挽发,一面赞道,“小姐天生丽质,不施粉黛便是沉鱼落雁之姿呢!”说着正面端详两眼,“只气色稍差了些,所幸前几日新近来的胭脂极好,小姐平日不爱用,今日总算能派的上了。”
顾柔恍若未闻,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玛瑙盒子,顺手把锁一拨,盒盖应声而开,剪子、百合、红枣、花生...成双成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么讽刺的祝福,如果这段姻缘本非心中所念,再多的祝福也不过徒增伤感。
她蓦地将盒子一掀,盒子里的祝福“噼噼啪啪”便散了一地,紫苑早吓得面无颜色,退在一边垂手侍立。
入府几年,只知顾柔温柔内敛,行事持重,从不苛责下人,哪里见过这样暴戾的大小姐?
顾柔把手搭在妆奁上,额头抵着手背,闷闷道,“紫苑,他怎么还不来?”
紫苑战战兢兢,见她如此反复无常,只是不敢回话。
顾柔怔怔抬起脸,忽又楚楚可怜起来,“会来么...他会来么...他有没有回信?”
顾柔哪里知道那封她表明心迹的书函早让顾老爷烧了,只一心盼着。
紫苑思及此,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小姐可别说那位公子了,仔细老爷大公子听见。”
顾柔只是喃喃道,“他既不来,如何信也不回?”
紫苑见她情绪稍定,便又无所畏惧了,只矮身把玛瑙盒子里的吉祥物又一一拾起,待全部入盒,顾柔还在喃喃自语。
紫苑方才劝道,“小姐这是何苦呀?他既薄情,小姐倒忘了他也罢。紫苑虽未见过这陆府二公子,却也知道陆家乃四世三公的名门望族,如今宁国朝野动荡,小姐能得陆府庇佑,实在难得。且又听闻陆大将军前不久攻灭了贺兰,可谓是如今最具威望的家族了,小姐何不安心嫁了去?不定日后如何荣华风光。”
明明是寻常人家盼也盼不来的大好姻缘,却还劳她在这大费口舌,自己求不来,偏有人不要。
不知那位连安巷的公子却是何等人物,竟让一向清高自傲的小姐微贱至此。
顾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知模糊的是她的脸,还是她的眼。一日复一日,明明已经等得心灰意冷,偏偏还有一丝执念,不肯放过她。
紫苑见她不说话,只当她心有所动,正好热水送来了,她连忙岔开话,“方才回来在门口见着三小姐了,我怕她坏了小姐好事,便放她们出去顽去了。”
紫苑深谙处事之道,方才一番狗仗人势之举,已然被她说成护主心切,她把帕子在温水里荡了几圈,拧干,然后小心翼翼在顾柔脸上擦拭,“三小姐终归命格太硬,大公子顾全小姐大喜,只说诸事须躲着些三小姐,不想她竟自己找了来...”
顾柔冷笑着打断,“哪里是顾全我?”分明是为了保全顾家的声誉,有用则用,无用则弃,她们也都不过是父亲和大哥巩固财势,追名逐利的棋子罢了。
顾柔越想越不甘,虽和顾柚素无情分,此时也不免生出一点惺惺相惜。
为何要让他们事事如意?
越想越像被迷了心智般,只不想他们痛快,因拂开紫苑的手,“你去同老爷说,便说我怜悯三小姐年幼无知,识见短浅,许她出府送亲一旁观礼。”
吴管事找到顾柚和青竹的时候,新郎官陆丰已身骑白马,到了顾府门庭处。
一时间院内外鼓声大噪,热闹正盛,顾柚和青竹趴在一棵不大牢靠的树上正观礼。
枯瘦略黑的四肢趴在树上几乎不分彼此,吴管事吊着嗓子喊了许久,二人才听出来意,一前一后从树上跳将下来,手舞足蹈的回房收拾行头去了。
吴管事看着二人风驰云卷的背影,不由暗叹,“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其实他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古来送亲皆是叔伯、舅父,老爷和大公子都不必去,原想趁机躲懒,出去见见世面,谁知老爷临时交代他,此次三小姐也在送亲队伍之中。一切事宜皆由他安排,倘或节外生枝,唯他是问。
他推拒不得,只能点头哈腰笑得如丧考妣,这不是难为他么?
顾府的小姐,无不是还在垂髻年纪便开始习礼读书,公子们更是教化甚严,只这位三小姐,都快过总角年纪了,却还未教化,全然一副心智未开的模样,今日爬树打鸟,明日下河摸鱼,偏又无人管束,越发一日也不得消停了,便连做的弹弓也比旁的同龄小子打得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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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非小白文,前期女主成长环境所致,性格不甚突出,但她觉非软弱怕事之人。虐点段子敬请期待~~
鄙人初来乍到,初次开文,承蒙错爱,但有不是,还请多多指教,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