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调解

　　刘兴生推门时，听到一声猫叫。他进到屋里，果然看到有一只猫——正趴在江季同腿上。那猫毛发雪白，又很长，长得也可爱，刘兴生却认不出它是什么品种。猫尾巴软软的垂着，不时晃动，江季同去玩它的爪子，它脾气也好，乖乖让江季同捏肉垫。

　　刘兴生在江季同对面坐下，问：“你说捡到一只猫，我还以为是只小猫。”

　　江季同放开猫的肉垫，猫软软的叫了一声，又还拿脑袋去蹭江季同的手。江季同说：“它只是毛厚了一点，还是只小猫的。”他说话声音难得轻快，刘兴生也被他话中笑意感染，说：“哦，可能它身上全是毛。”又问，“它有名字了吗？”

　　江季同说：“叫非非。”刘兴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说：“非非？”迟疑说，“不是肥肥？”

　　江季同大笑，而那只猫从江季同腿上跳下来，蹭到刘兴生腿边，拿爪子挠他裤脚。只一下，他裤子便被划出一道口子。

　　刘兴生：“……”他伸手将非非抱起来，它现在倒乖，一动不动，只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刘兴生。刘兴生去捏它的爪子，却也看不出它刚刚是怎么就把他裤子划破的。他问江季同：“你从哪里捡的？改天我也去捡一只。”才说了话，就感到不太对，低头一看，果然是非非咬住了他手。非非也乖，并不真咬，刘兴生轻轻一动，它便松开嘴。只是先前它还很乖的不动，现在却直挣扎。

　　刘兴生看得稀奇，说：“它怎么了？”

　　江季同说：“它听你说再去捡一只，生气了。”

　　刘兴生并不信，嘴上仍说：“哈哈，它这么聪明？好好，我错了，只有一只非非！再没有别的了。”

　　他不过随口一说，怎知非非听了这话，果然不动了。

　　刘兴生咂舌：“真这么聪明？”

　　江季同说：“是啊，这个月八号吧，阮子濯新谈的小朋友来找我，嘴巴不太干净，非非就在他手上划了一道印子。”他说到这，忍不住笑了笑，“那小朋友也有意思，问我是不是故意的，又问我一堆挺奇怪的问题，过了几天阮子濯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当时开了录音，回去把对话处理了，又真在手上弄出了个流了血的口子。这小朋友怎么这么能玩？”

　　刘兴生一直注意他神情，看到他神色确然不大在意，松了口气，不知觉间手上都松了劲，非非就跳到地上，接着向江季同走过去。它弹跳力也很不错，轻轻一跃，就扑到江季同怀里，前爪搭在江季同肩膀上，去蹭他脖子，喵喵直叫。蹭了两下，重新倒回江季同腿上躺着。江季同就轻轻抚摸它毛发。

　　刘兴生正不知该说什么，见状就说：“我记得你才养了非非一个月吧？它已经这么亲近你了。”

　　江季同点头，说：“一个月零三天了。”

　　刘兴生也记起来，说：“是你上次来我这里的四天之后。”注意着江季同神情，笑说，“当时你那电话可把我吓了一跳！”

　　江季同说：“我也吓一跳。”他说话时，面上都有笑意，轻轻的碰了碰非非的耳朵。

　　刘兴生看江季同没什么异常，便继续说：“之前我劝过你养只宠物，但你都拒绝了，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江季同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楚……那天下雨，我在路上走，走到阮子濯以前读的中学，学校没人，都是黑的。我站了一会儿，准备走了，突然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窜过来，扑到我脚下。我也不是没见过可怜的动物，可当时我看着它……非非看着我……我居然觉得它很像阮子濯。”

　　江季同的语气仍然是很平静的，他慢慢说：“它应该不像阮子濯的，阮子濯从前是有过一段很可怜的日子，但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可怜的人。我记得的所有关于阮子濯的事，也都是这样。但那时候我觉得它像，还把它带回家。”

　　刘兴生一直专注听着，就听到江季同笑了，“后来养了一阵，那错觉也就没了。但有个好处是养了一只猫，就像养了一个小孩子，你总要看着他，想别的事就少了。”

　　刘兴生心下一动，说：“你的状态确实比上个月好了很多。”

　　江季同却问：“真的？”

　　刘兴生不大确定他是什么意思，仔细看了看江季同，最后说：“你看上去很正常，说起阮子濯情绪也比较稳定。”一顿，开玩笑般的说，“但你应该还有些问题，否则你不会来找我。”他说这话时，心底隐隐期待江季同说他这次来只是来闲聊，但江季同说：“我也觉得我好很多了，但是我最近经常做梦。”

　　刘兴生问：“你梦到什么？”

　　“我梦到我像是坐在一个电影幕布面前，电影的内容全是阮子濯，其中也有我，那就像是在看我自己的和阮子濯有关的人生。电影放完，有个人说话，他说他能够帮我解脱，让我再也不用爱这个人。”江季同说，“你说我是不是被阮子濯折腾疯了？又或者我的潜意识想告诉我一些事？”

　　刘兴生没想到江季同居然是梦到这个，他迟疑说：“心理学上也确实有些这种案例……你答应了吗？”

　　江季同说：“我怎么可能答应？”他又说，“我又不爱他。”

　　“……”刘兴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按理说你的情况正在好转，我不应该提这个问题，但是，你真的还是坚持吗？”他揉揉额角，“你已经在我这里治疗两年了，作为朋友，我真心希望你能好起来。”

　　“我知道。”江季同说，“很多人都说我爱阮子濯，阮子濯也以为我爱他。但再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了。”他一边说，一边给非非顺毛，似在理清自己的思绪，“对于我来说，阮子濯就好像是我偶然发现的一棵树苗，我很用心的把他围起来，给他浇水施肥，但他并不需要我做这些多余的事情也能长得很好，而这一点我也知道，但我就是高兴去做。我那时候实在是看他好看，我心甘情愿要把一切都给他。但这种不是爱情，非得说的话……那也是父爱。”

　　这是刘兴生第一次听到江季同说起这些话，之前虽然也有提到阮子濯，但江季同并不愿意深谈。
　　刘兴生说：“你是这样认为的？”

　　江季同说：“是啊。”他又笑，“难道我还能真爱上他？我又不贱。”

　　刘兴生被这话噎了一下，就听江季同继续说：“虽然确实罪有应得，但我家只剩了我一个，于情于理，我都不该爱他。”他说完，像是知道刘兴生要说什么，自己先说，“我是很偏执，但事情确实就是这样的。我不应该爱他。”

　　刘兴生再无话可说，江季同也不说话，过了一阵，他轻声说：“但多奇怪，我应该杀了他，我却不愿意。”

　　刘兴生心下一紧，说：“季同——”

　　江季同笑了笑，说：“我已经不大想起这事了，今天说起也还好。可能再过些日子，就应该更好了。”他向刘兴生说，“其实我这次来，是向你告别，我准备去国外了。”

　　刘兴生说：“你要走了？”又点头，“去国外也好，换个环境。”

　　江季同说：“是啊。”他神色一派轻松，刘兴生看得，忍不住问：“你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江季同说：“这个说起来，和非非还有点关系。”

　　“就是阮子濯为了他那小朋友来找我的时候，他说要我把非非拿去给小朋友赔罪。我那时候忽然就清醒了。”他说，“并不是因为阮子濯说的话，我早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了，我也一直习惯了。我有许多东西都为了他而毁掉，只是一个非非，并不算稀奇。但那时候我想，我不能再惯着他了，他那模样好像笃定我一定要把所有他要的东西都给他，可万一有一天我不愿意给他了，他会变成什么样？我养了他这么多年，他却还是一个小孩子。”

　　“我就想，我必须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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