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迈而穆穆

　　夏婳慢悠悠地在海滩边走着，脚上穿着一双凉拖，细软的沙粒黏在脚趾上，很舒服。
　　突然，夏婳停了下来，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男人，失了神。
　　他穿着白色短袖和黑色运动短裤，感觉像高了，还是很瘦。从夏婳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他的侧脸和线条感流畅的脖颈。他在四处张望什么，然后突然向这边看了过来。
　　他看到了夏婳。
　　夏婳有一秒怔住了，以为是自己眼花。但看着那人朝自己越走越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夏婳反应过来立刻转身离开，可背后的人开始叫她的名字。夏婳加快步伐，一急，手上的果汁瓶就掉在了沙滩上。
　　夏婳弯腰去捡时，他已经跑到了夏婳面前。
　　本来有些很刺眼的阳光被他挡住，那一瞬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唯一动着的似乎就是那微微的海风。
　　“夏婳，好久不见。”
　　夏婳站了起来，甩了甩倒在手上的果汁，十分黏腻。她慢慢地抬起头，看着程然。
　　真的很久不见，有三年了。程然黑了一些，可能是在美帝待久了，也崇尚小麦色是健康肤色的理念。
　　“好久不见，有事吗？”夏婳没什么表情地说。
　　程然在来之前就想过夏婳可能会有的无数种反应，果然没有他所期待的也是最不可能的那种。来之前想说的措辞突然不知从哪说起，他顿了顿，开口说：“我这次回国就不走了。”
　　夏婳脸上流露出一丝的不耐烦，问：“所以呢？”
　　“我上次回来去找过你，可伯母说你不在家。我去你单位，又说你出差了。行程太紧，我就匆忙回美国了，也没能见到你。”程然又开始跑偏，没说什么重点。
　　但其实不只是那一次去找她，程然出国这三年，每次回来都会去找夏婳。但每次放假回国的时间不是圣诞假就是年中。又那么不凑巧，每次都见不到夏婳。他拿到夏婳的联系方式也联系不上她。程然知道，是夏婳不想见他。
　　“我听我妈说了，那阵子工作挺忙的，没怎么回过家，出差了。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夏婳说完转身就走。
　　程然还想跟上来，夏婳又突然转过身去说：“好久没回来了，威海这边现在发展挺好的。你多转转吧。别跟着我了。”

　　夏婳回到住的地方。叶歆初二时转学来了威海。大学读的旅游管理，本以为自己真的会去当个导游。但毕业后一看来威海的玩的人越来越多，便自己创业，在这里开了家民宿。客源还不错，收入十分可观。每年夏婳闲暇时，也都会叫夏婳来玩。
　　夏婳在院子里洗手，刚关上水龙头。就听见叶歆叫她。
　　她应了一声正要走进去，就见叶歆宜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今天来了一个很帅的住客，举止谈吐感觉也都很不错！”
　　夏婳眨了眨眼，看着她，不明所以。
　　“哎呀，我觉得你这么一直单身不是回事儿，你要把握机会啊，夏夏。”
　　夏婳明白了叶歆的意思，笑了笑：“你又要在我身上发展你的第二职业了？”上回夏婳假期来，这有个男住客，叶歆非要撮合他们俩。结果那男的住了一周左右临走要退房，给前台说自己是叶歆朋友，死乞白赖地要打半折。弄得叶歆只好给他打了八折，结果去收拾房子时发现，房子里摆的海洋风积木没有了不说，墙上的装饰画也给拆下来带走了。把叶歆气得整整骂了两天，揪着夏婳说：“还名牌大学毕业，外企白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也做，想要纪念品自己不会去买，还连墙上的画都给我拆了，我可真是瞎了眼，撮合他和你。”
　　弄得店里的员工都忍不住跟夏婳说：“夏姐，你一来店长就想方设法地从住客里挑人给你撮合对象，其他住客都撮合成几对了。我觉得她打算把这变成婚恋所，她就想做媒婆！”
　　“我…我还不是为了你！上次是个意外，这次我们就好好观察观察他。”叶歆支支吾吾，有点心虚。
　　“诶，就他就他。”叶歆一把抓住夏婳胳膊，扬扬下巴示意，眼神往她背后看。
　　夏婳转过身，一看，不是刚刚沙滩上碰见的程然还能是谁。
　　但程然走过来只是点头朝叶歆示意了一下，没说任何话，连看都没看夏婳一眼就进去了。

　　夜色渐深，夏婳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打开笔记本，下了□□，试着登陆了已经多年没有登过的□□。眼前的小企鹅绕来绕去绕了几个圈，最后终于显示登陆成功。
　　一上来，就滴滴滴地涌出来许多系统消息。
　　夏婳一一关闭，只剩下一条对话栏，上面写着：T.请求加你为好友。
　　夏婳想了又想，趴在电脑的桌子上，透过窗户看着夜空皎洁明亮的月亮。他应该也不玩这个了吧，加上他，他也看不到吧。抱着侥幸心理，夏婳点了同意。
　　几秒过后，又滴滴地想起提示音。
　　系统消息：你已添加T.为好友，现在开始对话吧。
　　T.：夏夏？
　　夏婳吓得一把合上了笔记本。
　　夏婳越长大越回忆过去，就越觉得，自己曾经那么多次的难堪，都是因为她的内心永远在可笑地期望。高中时候，她期望能在楼梯相遇时得到程然一个的回眸；期望在□□上费尽心思的聊天话题能得到他的回复。
　　大三时，她期望程然能留下，能够不要说走就走。
　　大四时，她期望隔着一个大洋的程然能暂时放下一切来救救她，即使她自己都知道这个希望是多么地渺茫。
　　然而期望越大，失望越大。这些期望被程然一个个地打碎，真正碎得满地的时候，夏婳也悄无声息地封闭了自己的心，斩断了自己所有不该存留的感情。
　　网上有一句话，按现在话说挺非主流的，但就是令夏婳印象深刻。那句话说：当我一个人熬过所有的苦，就不会再想跟谁在一起了。
　　现在的夏婳就是这样，所有事情都过去了。爸爸去世前照顾他的痛苦与艰辛过去了；毕业项目被抄袭诬陷的难堪与委屈过去了；毕业季的焦头烂额与不知所措过去了；程然离开后无处安放的依赖和发了疯似的想念也彻彻底底地过去了。现在她一切都好，生活也早已回到正轨了，所以即使现在程然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最需要他的时候和最爱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夏婳重新打开电脑，点开了他的头像。
　　T.：夏夏？
　　T.：我们明天好好谈一谈行吗？
　　T.：好吧，晚安。
　　夏婳一句也没有回复。
　　夏婳又点开了历史记录。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在屏幕上跳跃过的，字里行间充满着少女青涩情意的句子。在时间的冲刷下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儿痕迹。
　　夏婳进入他的空间，里面只有三条动态。
　　看完后，夏婳退出程然的空间，然后毫不犹豫地，删掉了他。
　　夏婳一回到上海就开始着手新工作的事。今天她要去正阳事务所面试。正阳算是京沪地区实力最强、口碑也最好的律师事务所。本来夏婳一毕业就想来这面试的，但因为家里的原因去县里司法局做了两年的司法援助律师。
　　夏婳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25岁，化着淡妆，一身职业装也还是大学生一般的稚气。本科学历加上两年县级司法援助的经验，今天却要去面试一家汇聚了国内多名精英律师的事务所。一想到马上面试自己的还可能是业界的某位大牛，夏婳就忍不住内心的紧张感。
　　轮到夏婳时，她拍拍自己的脸，心理暗示自己放轻松，深呼一口气，走进了面试厅。
　　然而刚一进门，看见最左边的那位面试官，他就懵了。
　　程然？
　　他怎么会在这儿？
　　而程然只是正襟危坐在那儿，嘴角上扬地看着夏婳，没说话，似乎是预料到了她的反应。
　　面试结束后，坐在正中间的林正阳对正欲离身的夏婳问：“那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呢？” 林正阳就是正阳律师事务所的创办人。
　　不过面试这种事也不用日理万机的大老板亲自来吧。夏婳想。
　　夏婳惊讶地啊了一声，她不知道这是现场就通知被录取了还是额外加的面试问题之一。
　　“当年我去你们人大讲座的时候，你就坐在第一排，还提了很多问题，我至今都记忆犹新啊。
　　”林正阳笑着说道。
　　“后来你们梁教授还跟我推荐你，让你毕业了来我这儿。可惜没想到你毕业后并没有来我们这。
　　夏婳有些受宠若惊。听到自己老师的名字，又恍惚想起在校的光景。在学校的时候梁老师就对她特别好。梁老师是她们海商法的老师，这门课夏婳每次考试都能拿90分以上。没有想到，毕业之前，老师还帮她推荐过去处。
　　“我刚毕业的时候家里有些事，就在那边找的工作。我在校时也一直想来您这儿，可惜没来成，很遗憾。”
　　“不过如果能被录取，我随时都可以来上班。我也很希望能跟您多多学习。”夏婳腼腆地笑着说道，带着一点女孩子娇憨的可爱感。
　　好像从大学重逢开始，就感觉她很少笑，似乎一直都是面无表情，或冷清、克制的。所以，夏婳这么一笑，程然瞬间失了神。
　　“哦，还有。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呢，是程然。刚从美国回来，耶鲁法学院毕业的JD博士生，在美国排名前几的Cozen O’Connor律所工作过一段时间，可是非常年轻有为的人才啊。”
　　夏婳装作不认识程然，客套地打了招呼。程然也配合地回应，并没有拆穿她。

　　从正阳出来，夏婳在马路边打车。这时一辆灰色的沃尔沃停在了她身边。程然从里面探出头来：“上车。”
　　夏婳看了他一眼，开口婉拒：“谢谢，不用。我打车就好。”
　　程然看看她又扭过头，手搭在方向盘上，中指不停地点着，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夏婳觉得太不自在了，而且自己站在一辆车跟前，哪个出租车会停下来。她朝前走了走，沃尔沃也跟着移动了一小段距离。她又走了走，程然还跟着。
　　“程然，你到底想干嘛？我不用你载我，你先走吧。”
　　程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没说话。
　　以前也是这样，每次嘴上不言语，但行动都强硬地要求夏婳去妥协，不遂了自己意就是犟着。
　　好吧，夏婳叹了口气。该解决的就趁今天解决吧，毕竟以后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免得我们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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