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天下

　　故事伊始的那一年，晏无双正坐在酒楼里着一席男儿的衣裳，学着男儿的模样，翘着腿晃着头，听着说书先生讲故事，还时不时的捯饬着手中的折扇，想着怎么甩开的模样更帅一些。洛澄儿着了一席淡橘色的裙，寻着晏无双款款走过来，见她那副模样，只叹了口气，心下哀叹，我们堂堂燕国公主，竟因为被邻国那个姓周的小白脸迷了魂，好好地小姑娘成了现在这幅风流倜傥的少年郎。

　　洛澄儿是燕国宰相洛荀之女，与晏无双自幼一同长大，两人虽是发小，但依着礼数，洛澄儿还须向晏无双行礼才是，但眼下是人来人往的酒楼，洛澄儿便只笑吟吟的凑到了晏无双身侧，行了个闺阁礼，便又盈盈地坐下了。

　　晏无双将扇子放在了桌子上，揪了个葡萄蹭了蹭，笑盈盈地递到了洛澄儿面前，那笑容好似春风拂面，倒是与周灏卿笑起来的神态有七分相似，洛澄儿愣了愣神，随后哀然叹惜道：“阿双，你莫要再这样笑了，为了一个周灏卿，不值。”

　　晏无双的笑容愈甚，她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只是觉得自己愈发的帅了。”

　　洛澄儿接过晏无双手里的葡萄，翻了个白脸，冷不丁丢了一句话：“下月初八，秦国有个推贤令，广邀天下英才去端瑞城一辨高下，赏金听说有上万金珠，你说，周灏卿会不会去？”

　　“自然会呀，这抛头露面的大好机会，他若不去，不是浪费了他那一脸祸国害民的姿色。”

　　晏无双盈盈地笑起来，倒是变回了女子的模样，洛澄儿摇了摇头，只道是燕国的无双公主爱慕了那周国年轻俊朗的国相四五年，却被那国相拒之门外，无双公主受了刺激便常将自己扮作那人模样，是所谓，爱之深。但晏无双每每提及那周灏卿时却又总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用来形容他的词也没几个是好听的，若是不知情的大约以为周灏卿是她什么仇家，但洛澄儿却目睹了晏无双苦恋周灏卿的那些年，只能理解为，是所谓，爱之深则恨之切。

　　但晏无双之所以那么说周灏卿却也是有原因的，周国的国相年轻有为，又生得一副极其精致好看的皮囊，可是那人却仗着自己长了一副好模样，成天拈花惹草，身边总围着不少爱慕他美貌的少女，他却也不拒绝人家，总在万花丛中四处游荡，却邪了门，燕国的无双公主，是他唯一一个拒绝的女子。为此，晏无双想不通，洛澄儿也想不通。

　　七月初八，天下英才广聚秦国端瑞，晏无双随燕国使臣一同坐在宾客席，使劲睁大眼睛望了望全场，却没见着那素日里的花蝴蝶，便没了兴致，只垂下头闭目养神。
　　眼下台面上的考官出了一道先前大昭国与精锐国的兵事问题，是说大昭国大兵力强，却总攻不下国小似城的精锐，辨其因果，解得战术。

　　晏无双正听得昏昏欲睡，却听那考官道：“听闻燕国有无双公主，却不知是否真的智勇无双，此题无人解得，却不知无双公主，解不解得？”

　　晏无双瞬间困意全无，坐直了身子盯着那考官，思量了思量，只觉着他的面相有些熟悉，去掉面上的胡须再将那张脸往瘦里捏一捏，大约还真的有几分眼熟。

　　晏无双起了身，思量了片刻将一旁的茶盏举起正要开口，却一抬眼看见了不远处那迟来的玉面郎，晏无双收了茶盏，又转头看了看那眉眼带笑的考官，周灏卿笑的吹风拂面，那人却笑得笑里藏刀，此情此景，晏无双也觉得似有些眼熟。恰好风起，将晏无双的衣袖吹起来差些打翻了她手中没拿稳的茶盏，晏无双蓦地想起哪一年暮云城的清云河边围着周灏卿笑的花痴却被自己一个失手泼了一脸水的官家小姐，那水本是晏无双往周灏卿身上泼的，却不想那小姐恰巧扑了过来，那人儿尖叫了一声后却不得发火，只因当初曾有人问过周国相，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周灏卿道：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因此，七国内好些个姑娘一时间都开始了一阵装淑女的潮流。所以那官家小姐既然仰慕周灏卿，便发不得火，只得笑着对晏无双道，妹妹无心的，姐姐不怪罪你。可晏无双明明看见了那女子笑的咬牙切齿，便只得憋着笑，溜了。回忆了前因后果，晏无双只得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倒是她做的孽。这考官八成是要让她出丑，她就是答了怕也没完没了，索性遂了他的愿，她将茶盏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冲那人道：“答不了。”

　　那考官得了愿，笑得愈加开心了些，数落了晏无双一顿，晏无双只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懒得同他计较，却不想那人却又将目光转到了晏无双身侧的青年身上。

　　“燕国无双公主既答不了，却不知，燕国来使可能答？”

　　晏无双身侧的青年使臣起了身，拱了拱手，笑的温文儒雅，却答：“季羡愚钝，不善战事，此题，答不了。”

　　从前燕国的老夫子曾说，季羡自幼饱读诗书，若说诗词歌赋，倒是样样拿的出手，只是若论战略谋术，他还不及晏无双有天赋。

　　那考官得了机会，先是嘲笑了季羡无能，而后又道，燕国竟弱败至此，连个能答此问的人都没有。

　　晏无双不能忍，嗖的起了身，冷冷地道：“术业有专攻，我国使臣擅长之处不在此，你却刻意刁难，使人难堪，你偌大的秦国却只懂得以己之长比人之短吗？还有，谁说我国无人解得此题，你这题扔到我楚国是个小孩子都晓得答案，只是我楚国不屑要你这金珠，不想答罢了。”

　　那考官懒洋洋地道，“哦？你还请公主道来答案，证明你不是胡说。”

　　晏无双笑了笑，只道了一个字，水。

　　那考官挑了挑眉：“辨其因果，解其战术，还请公主说清楚些。”

　　晏无双笑着摇了摇头，“我说的够清楚了，你听不明白便算了。”语罢，便坐下了。

　　那考官哪里肯罢休，在台上吹胡子瞪眼睛，直言燕国的公主没有规矩。

　　季羡忙开口，替晏无双向那考官赔了不是，一通文辞藻藻的说辞后，那考官也没了脾气，此事却也就此过去了。只是身侧的人刚坐下，晏无双便侧了头盯着季羡道，“我是公主，你是使臣，你我二人皆位高于他一个小小的官吏，岂有他数落我的道理，他那是以下犯上，你又何必自贬身价与他赔礼。”

　　却见季羡温文儒雅地笑起来道：“他虽是官吏，却是秦国的官吏。”

　　晏无双却见他这么柔和的模样道也生不起来气，只转过头去，低声道了句，没骨气。

　　季羡闻言却也只是柔柔笑着摇了摇头。

　　“公主刚才既知答案，又为何不答呢？”

　　寻着话音，晏无双侧了侧头，发现她身侧坐着的一个华衣小少年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但那小少年看起来却甚是腼腆，见晏无双看他，没几刻，脸便红到了耳朵根。

　　晏无双挠了挠头，迈过脸来盯着不远处的周灏卿，却见他正与一旁的姑娘聊得开心，只笑着道：“我仇家在这，我怕我说了答案，他听了去，万一觉得我太聪慧，爱上我，那便不好了。”

　　“哦……哦……”那小少年忙垂眸，不好意思低声哦了两下，晏无双却并未在意，只闭了眼，不想再看周灏卿一眼。

　　推贤令之后，晏无双便同季羡回燕国，出秦国时却遇上了周灏卿，与平常不一样，此时他身侧倒没有一个姑娘，他立在那城楼下着一席白衣，视线与夕阳的光线一个同，只那么似笑非笑地盯着晏无双，晏无双骑着马，只当做没有看见他，故意把视线挪到了一旁的季羡身上。

　　“公主，你骑马不安全，还是坐马车吧。”季羡看着晏无双，担心道。

　　“那你怕是没见着我小时候骑马赢过陈将军家的那个土包子时的场面。”语罢晏无双扬了鞭，快速的驶离了秦国的最后一道城墙。

　　周灏卿站在城楼下，巍峨的楼将金色的夕阳挡在了身后，只将漆黑的影投了他一身，他立在那黑暗里，望着晏无双离去的方向，好看的脸上却再没有往日嬉笑时的模样，他皱着眉，神色哀凉。

　　季羡追上了晏无双，有些疑问地道：“刚才城楼下那人可是周灏卿？”

　　晏无双勒了马绳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不知道，没注意。”

　　“听闻下月中秋，那周灏卿要来燕拜访洛丞相。”

　　晏无双望着远处河岸边的一片芦苇荡，眸中迷茫，燕与周一向交好，可却也没有国相之间相互拜祭之说。思量了许久也没有得出结果，最后只问季羡，“陈将军家那个土包子可是下月成亲？”

　　季羡闻言笑着点了点头，晏无双口里的土包子便是如今燕国护国大将军的第三子，与晏无双一般年纪，两人也算得上是自幼相识，不过相识时便结了梁子，这么多年，见不见面，却总要互掐上几下。

　　“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这么不开眼……”

　　“听闻是秦国的女子，应也是世家之女。”

　　“秦国……”晏无双握着缰绳若有所思的超前走去，晚风吹起芦苇丛中的毛絮，晏无双回想起第一次见周灏卿时的场景，只轻声对季羡道：“羡哥哥……你可听闻，周灏卿他会卜算之术，可卜国运，可算人生……”

　　季羡摇了摇头。

　　晏无双却又喃喃地道：“这世上若真有国运一说，那若是运之将亡，人将如何？”

　　“公主，若是运之将亡，那我国将士必将誓死护卫燕国。”

　　晏无双看着季羡，却见他答的太认真，只摇了摇头，“天下四分五裂，七国共存，这乱世，却终是要结束的，我听闻他曾卜算过，将来能将这天下统一的，便是秦，若是国运将尽，我倒是希望不要将硝烟漫进燕国……”

　　“天下统一，哪有不动兵的道理……”

　　“没有吗？那便算了。”晏无双望着季羡粲然一笑，挥了挥鞭，只道天色晚了，再不快走便看不清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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