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墙有耳，恍如隔世

　　今天又一次忘带钥匙。

　　贤武一摸空空的口袋，心脏像被戳破的皮球，哧得萎靡下去，无力反弹，便随着他的二胡一起滑落在家门口。已经记不起是第几次忘记带钥匙了，每次都寄希望于女友早日送来钥匙解救他于无聊冰冷的走廊中。女友芷蕙曾经取笑他像自己的儿子，除了会拉二胡，其他什么都不会，活脱脱一个生活白痴。即使如此，贤武也是一个俊美的白痴，又拉得一手好琴，光看女友看他时眼里冒出的灿烂旖旎星光便知道。贤武也很爱惜自己的女友，这个摩登时代，多少人崇洋媚外地弹着钢琴拉着提琴，说起二胡一脸嫌弃，芷蕙则不是，她说她喜欢这悲戚戚的音色却能撩拨出浓墨重彩的层次。贤武觉得找到了知音。当初在大提琴和二胡间徘徊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学二胡这个难以“登大雅之堂”的乐器。贤武喜欢二胡那极简的瘦巴巴的身躯，貌不惊人却包含着巨大能量，划拉两下，一声悲鸣刺破墨夜长空，逼得上天落泪怜悯。

　　可能拉二胡时间长了，贤武的心思也和二胡弦一样细致紧密，对事物的判断和观察如同弦上找音般精确。每次没带钥匙只好蜷缩在家门口时，贤武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个熟悉而空洞的楼层里。比如，他发现楼层里当初铺瓷砖的时候没量好楼道地面的尺寸，导致只放得下两块整砖，剩下的部分只好截三分之一的砖搪塞过去。贤武庆幸自己住在整砖的一侧，并为住在拼凑砖的那侧人家投去遗憾的目光，尽管目光到达人家紧闭的门便被冷冰冰地弹了回来。

　　贤武坐得屁股发麻，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在走廊里活动筋骨，一个钟头感觉自己老了十年光景。忽然电梯门开了，急匆匆地走出来一个美艳女子，贤武从未见过。女子迈着细碎仓促的步子，面无表情地瞥了贤武一眼，一转眼就闪进拼凑砖那侧的第一间屋，咣当一声重重关门，像甩了一个虚无的大耳刮子给隔墙有耳的好事者。但这大耳刮子还带出了女子房间内的香味，那是一股混了香水，脂粉，和体香的复杂味道，和女友身上单纯的香皂味不同。贤武微微窥探了一下，只看见了枣红色的墙壁，除此之外，一切只能靠想象。

　　美艳女子的家门口铺着一块黑色毛绒垫子，贤武不知道到底是垫子还是毯子，毕竟形状放肆，都张牙舞爪地越界到隔壁去了。长长的垫子上铺满了女子的鞋物。贤武好事地悄悄走过去拿起来一看：唔，jimmy choo的鎏金鞋，女友一直吵着要买；一条异域风情的大披肩，没有牌子，手感也较粗糙，相信是旅游集市带回的手信；一把武士伞，又黑又长，冷峻得如同守家的忠仆；还有杂七杂八的鞋油，小柜子，梳子....美艳女子好像在家门口又开了一个杂货铺似的。贤武正觉得好笑，门口突然有骚动，贤武赶快连滚带爬地回归原有位子，故作镇定，尽管脸上因紧张引起的潮红如涨潮般随着美艳女子的开门更胜一筹。

　　美艳女子开门后一眼都没看贤武，迈着笔直的麻杆腿铿锵疾行。这次她换了一套衣服，猩红的真丝连衣裙匍匐在浅灰色的针织开衫内，好像一条大灰鲸被剖膛开肚般，迅速朝空气中射放血腥斑点，那血腥糅合了女子身上烈焰般的香水味，隐隐混出狂野的兽性。走廊里幽蓝的灯光与这血红冷淡地对峙，贤武幻觉自己身处于瑰异深海，并迅速沉沦于女子撒下的红色网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芷蕙回来了。她把流浪野狗一样的贤武放进了家门。贤武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床上，脑子却像没了刹车的齿轮，疯狂运转，电光火石间的每一圈绕出的都是美艳女子的影子。这时贤武惊讶发现他连女子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只是她风火轮似的行风，凛冽的香味，撞色强烈的衣着在贤武的脑子里印下美艳二字。

　　夜露浓厚时，美艳女子回家了。贤武敏锐的耳朵听辨出她碎花般的步子，扭破深夜静谧的画布。贤武条件反射地一下子扑到猫眼，心脏在缩紧和漏气之间，屏住呼吸，使劲看着，真想让这猫眼有放大镜功能。结果太晚了，只看到美艳女子的红裙像狐狸尾巴灵巧地一闪，便消失在门后。咔哒。断了贤武的鼻息。

　　贤武怅然若失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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