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墙

　　看见手机屏上亮起蒋苗苗的名字，我左眼皮猛地一跳。
　　我和蒋苗苗的友谊始于高中。
　　报到那天，她哐啷一声，把皱巴巴的jansport双肩包扔到我前桌的空位上，然后咬着棒棒糖180°转身托腮说：“同学你好，我叫蒋苗苗，你叫什么呀？”
　　我眼睁睁地看着放在笔袋旁的指滑板被她一个胳膊肘撑飞，咬牙切齿的回答：“唐心怡。”
　　“好温柔的名字噢！”蒋苗苗把嘴里的糖咬得嘎嘣响，一脸煞有介事。
　　说来也怪，后来三年，换了十几次座位，蒋苗苗却始终在我附近，笑眯眯的报废我一个又一个指滑板。
　　毕业后蒋苗苗去了海南念大学，而我一纸志愿投到了祖国北方。我俩心照不宣的非大事不相来往，半年通不了一次电话。而蒋苗苗的上一通电话，就直接导致我错过了第二天的雅思考试。所以，接电话这一刻的我，手都有点哆嗦。
　　“唐心怡！你怎么这么久才接啊！”蒋姑娘高分贝的尖叫震得我脑袋一嗡，“哎呀我跟你说！我恋爱了！”
　　我捧着虚惊一场的心脏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早就恋爱了吗？”
　　“噢你说那个学长啊，分了分了，”蒋苗苗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地说，“我和宋柯在一起了。”
　　心脏又跳到嗓子眼儿了。

　　高中开学不久，我和蒋苗苗就因为一起上厕所、数学课上玩黄金矿工、偷点外卖等小事臭味相投地建立起了革命情谊。某个蹲在小竹林里等麻辣烫的中午，我问蒋苗苗，那时候那么多空座，她怎么偏挑了我前面。
　　竹影斑驳的阳光里，我第一次看见蒋苗苗脸红了。
　　“你…你…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我盯着蒋苗苗脸上可疑的红晕抱住胸口，“我是异性恋啊！宁死不从的！”
　　蒋苗苗一把将我推进落叶堆里，然后小声说：“你觉不觉得，宋柯好厉害啊？”
　　我脑子里的四核处理器迅速整理了宋柯的相关资料，过滤掉成绩好、长相端正等官方词汇后，终于意识到，宋柯是我报到那天的同桌。
　　“你喜欢宋柯？！一见钟情？！”我顾不上满屁股的脏叶子，只觉得肺痛，惊的。
　　蒋苗苗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解释：“也不是喜欢，就觉得他很厉害，人聪明，篮球也打得好。而且也不是一见钟情，我们初中都是二中的。”
　　“你们初中就认识？”即使她小鸡啄米般点头，我依然保持怀疑，“那你们怎么看上去一点也不熟？”
　　事实上他们确实不熟。
　　蒋苗苗所谓的“认识”是，初二两个人一起在办公室帮老师登过一次分，以及初三在复习室拼过一次桌，宋柯顺手教她解了一道题。
　　“我是数学废嘛，那道大题算了几次都是错的，结果他一解就解开了，字干净，讲题的时候也耐心。”隔了这么多年我仍能记起蒋苗苗说这话时眼睛里的小星星，在我45°仰视的情况下看起来格外灿烂。
　　也是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小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多简单。不需要口红包包CPB，只要傍晚靠北的教室，你教我解一道题，然后拿笔敲一敲我分不清sincos的呆脑袋。
　　总之一道题的功夫，蒋苗苗的心脏就放烟火了，而这场烟火一放，就是五年。

　　蒋苗苗的成绩是不上不下的典范，和宋柯的名次隔了半个年级，虽然能勉强挤进附中大门，但按以分划班的规矩，蒋苗苗只能隔着两栋教学楼望梅止渴。
　　但是，蒋姑娘撞上了教育改革。
　　中考考完，蒋苗苗还没来得及伤感，就出了小道消息说附中今年实行抽签分班。
　　对完答案掐指一算，蒋苗苗估摸着自己进附中是稳了，就开始早晚在心里拜佛，拜太上老君，拜阿门。我听到这里翻了个白眼，这么混着拜，我要是菩萨，非得把这小妮子一脚踢出附中。
　　报到的早晨蒋苗苗醒了个大早，把马尾梳得溜光，往校门口宣传窗的人群里一扎，就开始找宋柯的名字。
　　蒋苗苗说她看见宋柯的名字排在六班第一个的时候，心率赶超了中考：“我发誓，绝对能进人生紧张度TOP5的榜单。”
　　看到“蒋苗苗”三个小字出现在六班的最后一排，熙攘的人群和喧闹声，在那一瞬间，都静止了。蒋苗苗再三确认后，忍着尖叫退出人群，又实在没忍住，原地蹦跶了两下作为庆祝。
　　“要是我那个位置空着，你敢坐吗？”
　　“必须坐呀！”蒋苗苗做了个祈福的手势，“神明大人都帮我到这一步了，我怎么忍心辜负！”
　　可惜的是，蒋苗苗一路忐忑的到教室时，宋柯旁边的座位已经被她眼中“白到反光的娃娃头”坐了。
　　更可惜的是，她和宋柯同坐一个小组的时间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她还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开口问好，班主任就抢先一步进班并换了座位。
　　后来我反复设想过，倘若没有蒋苗苗，我还会不会那么关注宋柯。
　　答案是肯定的。
　　宋柯符合青春期少女在意的男孩子的一切条件。
　　偏高的个头，不瘦但线条分明，能把白衬衫穿出风花雪月的意味。理科老师们拿他做榜样，篮球场上抢尽风头。呼朋唤友的横行在学校里，依然是一群人中最扎眼的那一个。
　　所以可以想象，蒋苗苗面对着多么庞大的潜在情敌群体。而我和蒋苗苗认真计算了她的优势之后，难过的发现，只有近水楼台这一项。还不是很近——蒋苗苗坐在第一排，宋柯坐在最后一排，两个组。
　　“连作业都搁不到一起。”蒋苗苗丧气得趴在走廊上，假装和我聊天，眼神亮晶晶的盯着楼梯口，等宋柯从小卖部回来。
　　“那你当数学课代表好了。”
　　“欸？”
　　“去找数学老师说成绩太差了，想当课代表，激励自己提高成绩之类的，”陪她在阳台站得太久了，细密的汗滴顺着油刘海滚进眼睛，“跟他一起当课代表，应该会熟悉起来吧。”
　　“唐心怡你最好了！”蒋苗苗大力的抱住我的胳膊，楼下响起男孩子们嘈杂的打闹声，混乱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往楼上来。
　　蒋苗苗有一句没一句的念叨着韩团的八卦，眼睛不停瞟楼梯口，黑色耐克球鞋出现的一瞬间，放在蒋苗苗肩膀上的左手感觉到，她的身体绷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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