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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与狐(上)
文/雾声
【楔子】
阿十问我,为什么停留在人间的幽魂,女的比男得多?
我这样告诉他,人死后通往酆都的路上有一条冥河,游过才能投胎往生,而女人只能由男人背着游过这条河。
这个男人,是她今生交予的人。
但是你看,女人死的时候,或许那男人还没有死,于是她只能化作孤魂在人间游荡,等他寿尽,背她往生。
阿十说:“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已经一千年了啊。”
我笑着指指冥河对岸,不远处就是酆都,幽幽魂火汇集之处,我从未过河,也从未见过酆都,说:“他已经在那了。”
【壹】
一千年对于一个凡人而言很遥远,何况我不若其它女子,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不舍和情爱去割舍去在这些虚无透明的时光里一遍遍回忆。我几乎忘记了狐的模样,连声音都是模糊的,生前那些零碎和隐约的片段里我只记得狐是我夫君,火红烛光下隔着盖头我和他拜过堂,窗外海棠花瓣纷飞。
我死的早,体衰,死后白无常告诉我因为狐是五方冥帝,上神排位,你活着时候受他锐利的魂气侵蚀才去得这般年轻。又好在狐的魂气侵蚀,我魂魄不散,在奈何桥这边尚是能混口饭吃,一千年过去,我也懒得修炼。
忘了说,我是阴卒,从未入过鬼府的女阴卒,我过不了冥河便在这头清点魂魄人头,给孟婆打打下手,日子慢长而无聊。形形色色千姿百态的红尘情仇见得多了,也不禁想去念起些关于自己的过往来。
只可惜真的忘了很久,我想,我大概是永远投不了胎了。
直到那天我抱着从崔判官那儿传来的人头清单,让孤魂野魑们排好队保持秩序一个个过桥,突然冥河平起生波,一名黑衣男子从彼岸踏浪飘来,足尖光辉,衣袂好不飘逸潇洒。
待他落定,四边儿的阴卒孟婆阴差,甚至平常对我呼来喝去的凶里吧唧无常们都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地跪下了,跪的特别整齐。
大人物。
我正打算跟着跪,这男人竟走到我面前,我这愣神儿的当儿他低下头看我,我望着他的脸,这个男人长得特别好看,在这我千年里见到的所有男子里头简直好看极了,那双眼睛仿佛就能生生把人魂魄吸走似得。
果然是大人物,索命招儿就跟黑白无常高上几个台阶。
他开口:“阿骨。”
我又愣了会儿神,才反应来这似乎是我的名字。
我这是发达了吗,连大人物都晓得我的名字,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名垂千古的壮举?
他默默看我一会儿,竟折过身蹲下,“上来。”
“……啥?”
“上来。”
于是那一日,传说中的大人物背我过了冥河。
我空中凌乱,待他落定放我下来,我见这陌生又熟悉的酆都,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狐?”
“不,”他停了一停,又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你觉是,便是罢。”
如此推断,面前这位便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五方冥帝大人,我也不晓得该行怎样的礼杵在岸边愣神,只听他又道:“可还有生前的记忆?”
我摇摇头,“但我记得我嫁你的。”
“这千年我未寻你,你可在记恨?”
我心说谁敢记恨冥帝大人,“我就记得我嫁你,其他都不记得了。”
其实我没有忘记那些稀疏恍惚的片段,仿佛尘埃一般的情感,不过这些跟狐说与不说无甚区别。狐眼眸很黑很黑仿佛里头有一个世界,他笑了一笑,嘴角的弧度也是勾魂的,他手指长长的摸摸我的头发说,“我投胎于人间历练轮回,这世与你一起时,阴差阳错分了些魂魄给你。”
我懂事地点点头,张开双臂任君采撷的模样,“你要取?来吧。”
狐说:“如此,你会魂飞破散。”
我说:“即便如此你还实话说于我,狐你真是好人。”
狐把我带进了他的宫殿,宫殿很大气很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屋子,狐宫里头还有很多美丽的姐姐,真的是很美丽的,我在冥河边这一千年里见过的女子就没见着几个完整的,大都是生前逝去的模样,要不浑身是血要么缺胳膊断腿,再要么舌头长长搭下来的吊死幽魂。
再看狐宫里的,唇红齿白婀娜多姿,眼眸一点儿也不死气。
我进了宫就是服侍狐的起居,更衣点灯端茶送水,夜里狐和不同女人一块儿就寝时,我便拉用长竿拉下长长软软的纱帘,灭了烛,去宫后的下人房自个儿睡去。
我不大明白狐明明说是来取走他在我身体里的魂魄,可又把我带来这里,反正宫里吃的喝的都比在冥河边好,我懒得多做想法,些许是他需要挑个黄道吉日罢。宫里魂魄们的模样也正常些,仿佛在人世。
是日久了我瞧瞧铜镜中的自己,冥河那头我只有在模糊地河边照照,如今看去除开脸颊与双唇太过惨白,与狐身边那些美丽姐姐比也差不了多少的,想必生前是模样不错的,难怪狐会娶我。
翌日清晨我从隔壁屋子侍女姐姐那儿摸了一点而胭脂,点在双唇上,我对镜子弯起唇角,镜子里的姑娘笑靥如花。
我忽而想起有谁总是在梳妆镜后面拥住我,低头在我发丝和脖颈间蹭,然后在我脖子上咬一口用一种讨厌又腼腆笑着说,我家阿骨最好看。
我心觉陌生,这究竟是谁的记忆呢,起身去狐的宫殿打扫。
狐宫殿一向整洁,即便前夜与姐姐们疯狂欢好翌日床榻间也看不出痕迹,我进屋给狐斟茶,狐正看文书,无意扫到我眼睛就钉在我脸上了。我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低头搁茶,他忽而握住我的肩拉我下来,抬手一凑就含住我的唇。
被亲了,我有点呆。
诚然狐嘴巴上的技巧是很好很好的,仅仅贴上去又含住几口,我唇上的胭脂就被他吃光了,他松开我时眼里在笑,唇边一点点胭脂红,他舌尖舔掉。
狐的呼吸也是很好闻的,我握着茶杯怔怔的,脚发软站不稳,他戏谑说:“你抹一次胭脂,我替你擦一次,嗯?”
我点点头,眼前浮现的却是一个青涩的男子,在头回偷亲我后满脸通红不敢看我的画面,那时我躺在海棠花木下,花瓣拂过我的脸颊,就像他的亲吻一般,那个人有与狐一模一样的脸。
啊啊,他是谁呢。
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抹过胭脂。
我在狐宫里呆了一段时间后,狐便要成亲了,在宫里叫纳妃,据说是天上一位神女,爱慕狐已久,择到黄道吉日总算喜结良缘。
神女好稀罕,以前有位神女来酆都办事,我凑热闹瞧过一回,真真是好看的,跟狐一样会勾人。宫里忙于准备婚事,我也偷得清闲跑到宫外,以前载冥河那边的同僚叫阿十,来酆都不过五年,可阿十与我不一般是可随便渡河的,见到我很是高兴,请我吃顿饭。
我问阿十:“生前你有女人嘛?”
阿十摇摇头,喝口酒,“老子刚成年就去打仗了,死在路上,哪里有这样的美事。”
我哦了一声,埋头吃饭,阿十说:“你个姑娘家总算可以渡河了,还不快去投胎?”
我又哦了一声,即便不投胎,我也该找孟婆讨碗孟婆汤。
回去时候已经夜了,狐寝宫烛光还亮着,我去时床间传来女人柔软的哼唧,我站在门外脑袋有点儿迟钝,不一会儿那女人抱着衣服出来了,我朝房里头看了一眼,狐靠在床头,搭了一半被褥,上身很是销魂。
狐望见我就笑,眼里泛出光亮来。
我转身给他倒杯茶,也不知怎想的的说出话来,“狐……陛下很喜欢和女人困觉么?”
狐手握茶杯,对我伸手,“过来。”
我定着没动,他笑出声来,“我答应不脱你衣裳,你过来。”
我走过去,狐把我拉上床,顺手就脱掉我的鞋袜,把我拢在怀里。我不太明白怎么回事,狐拉拉被褥又拂灭了烛,调了调姿势,我脸贴在他胸前,气息熟悉又温暖,一点也不似阴间的冰冷。
我睡意朦胧间,感觉有什么痒痒蹭过我的耳朵,两片柔软在脸颊上逡巡,我哼出一声鼻音,便听模糊的叹息。
“你不记恨我,可我还在记恨你。”男人的声音飘渺如丝,”“阿骨,我忘不掉对你怀恨在心。”
翌日起来狐就不见了,宫里人说是跟神女去人间约会去了。
“狐桃花运真好。”
阿十啃着甘蔗呸一口,“这酆都也就你敢这么喊陛下。”
阿十因为干得好在无常寮里头当了个小官,我问:“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体内魂魄逼出来啊?”
“你在说什么?”阿十瞪我一眼,“你现在不就是魂魄了么?”
“我是说,比如什么法术之类,魂魄里含有其他人的魂魄,怎么弄出来?”
“含有其他魂魄,这是什么说法?”阿十皱皱眉,“倒是有将他人魂魄去填补已残缺魂魄之说,寻常魂魄若残,无法投胎,不具人型,也极易破散,填补之术阶度高风险大,又需要拿去填补的魂魄精纯,所以这类事儿倒是很少很少的……你可以问问阴医署?”
我去跑了一趟阴医署,说是狐要求配的药,将魂魄提炼出来。
“陛下要配破魂散?”大夫满脸诧异,“阿骨姑娘可有听错?”
我摇摇首,大夫晓得我是狐身边的便把药给了我,临走前嘱咐:“千万莫和其他药弄混了,这破魂散可是会要命的。”
我谢过大夫,当晚狐就回来了,因公事夜里就批着折子也没找女人,我立在一旁添油点灯,心里也不知想什么。
“阿骨有心事?”
我抬眼,他正看我。
我说话一向都很直的,“狐喜欢那个神女吗?”
狐笑笑,笑得可好看,我说:“狐娶了她还会娶其他姑娘吗?”
狐也没有答我,只是道:“我娶她,阿骨难过?”
我根本不知什么叫难过,只是狐每每跟那些漂亮姐姐过夜时候,我站在寝宫门外望着酆都阴翳的夜色,脑里空白的什么也不能装,却想起许多陌生的回忆来。这,算是难过么。
狐成亲的那天,红红的灯笼挂满酆都大街小巷,平日再不讲究的魂也幻化为正常的人形,锣鼓喧天。我站在奈何边上,彼岸花开得红红茂盛又好看,我怀里掏出药来。
狐说,他有一部分魂魄在我这里。
狐也说,他拿出他的魂魄我就会魂飞魄散。
在宫殿里的时候我听说了一些关于狐的事,狐每一千年需要投胎轮回一次,这是冥帝必经的修炼造化,上回不知哪里原因他为人的时候在死前分了魂魄给我,他身为冥帝的魂魄便是残缺无法在轮回修炼,长此以往,对他的造业影响不良。
我有点开始明白为何那些女鬼无法看破红尘无法割舍撕心裂肺。
我也明白我的狐已经消失了,他死了,生前种种只不过是冥帝一方修炼。我记得我和狐在一起时院子里有盛放的海棠花木,狐还会砍柴,会做好吃的菜,喜欢蹭我,喜欢偷偷亲我然后脸红,我体衰过世的时候第一次看见他掉眼泪,他抱着我的尸体一动不动抱了很久,然后把我埋在海棠花下,花瓣落满他的肩膀。
我记得海棠花下的墓碑,也记得狐悲伤隐忍的眼睛。
在狐死后的一千年,我记起了全部关于他的好。
我打开药罐盖子,一饮而尽。
现在我见到的,只不过是顶着他面孔的陌生人。我怎么现在才明白呢,他不是狐,是五方冥帝,狐是不会当着我的面每夜跟不同的漂亮姐姐在一起的。
我眼前一阵阵泛白,庆幸这药不会带来痛苦,我感觉身体越来越轻,有金色的光粒从身上渗出来,摇摇汇聚在一起,如河流一般朝狐成亲的方向涌去。
这样的就好。
他可以安心做冥帝,不再是残缺的魂魄。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已经化为虚无,叹口气,慢慢闭上眼,只觉自己要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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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来啦~
依旧是短篇放送~
下次再发文就是大长篇啦,打磨很久的一个故事>w<
这个短篇依旧是温暖治愈系,个人比较喜欢,一气呵成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