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梦

　　新年夜，姥姥在厨房忙进忙出，大舅妈和姨妈在旁边帮忙，大舅二舅跟妈妈在说着什么，别人根本插不上嘴。

　　所有人都在客厅和连着客厅的厨房，十分热闹。
　　我抬头看着高高的桌子，看着大人们忙碌着。

　　不知是不是我太小了，根本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所有的热闹喧嚣似乎与我无关，就像是我不属于这个气氛，亦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像我周身有个结界，他们都看不到我，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搭理。

　　太无聊了，我跑到客厅门口，抬起手垫着脚尖，将将能够到门把手。
　　开了门踏出一步，半个身子在门外，留了半个在门内。

　　客厅外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客厅的木门像是隔绝开了两个世界。
　　门内的喧嚣热闹，门外的死寂。
　　只有墙上的挂钟，每走过一格，嗒的一声都要清晰的落在耳朵里。

　　走廊尽头的卧室门也紧闭着。
　　空气中有股沙尘的味道，连带着视线所及之处都有种泛黄的老照片的感觉。

　　眼皮跳了跳，有些不安，我赶紧缩回了客厅。

　　又是这热闹喧嚣的气氛，又是这完全被隔绝开的违和感。

　　我就像是门内世界的旁观者，而门外的世界虎视眈眈，想要吞噬我，想要我成为一个死物，一个属于它的死物，就像所有属于它的死物一样。

　　不安。

　　非常的不安。

　　我在客厅里来回跑着，见到谁就捉住谁的衣角。
　　我想要让大家意识到我的存在，想要谁快和我说两句话，不管谁都好，总之，让我属于这个门内的世界。

　　可是没人理我。
　　即使被我拖着衣角，也只是连看都不看的将我拂开。

　　我继续奔走，直到一头撞到了大舅身上。
　　大舅原本手里端着两盘饺子往桌子处快走，似乎忙的不可开交。
　　此刻被我一撞，终于低头看见了我。

　　他一边数落着我，一边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
　　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吃食，大人们开始落座。

　　我满心期待的等着被抱到座位上，彻底结束心中的惶恐不安，谁知大舅说小孩子别掺合大人的事，让我去卧室吃饭。

　　那个走廊尽头的卧室。

　　心中的不安瞬间被放大。
　　我赖在地上不走。妈妈见了，便端着一碗拨出来的饭菜，将我抱了起来，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向卧室。

　　卧室是表弟的，可是我从头到尾都没见到他，也没听谁今晚提到他。
　　我怕我会像他一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却没人意识到，就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可是任我哭闹喊叫，妈妈只当我是耍小孩脾气，一边哄着，一边推开了卧室门。

　　正对着门的是书桌，书桌和墙壁间原本有个空隙，空隙间刚好卡着一把没有靠背的椅子，人一进来就能看到椅子上方雪白的墙壁，而此时却挡着一块半人高的陌生布料。

　　我更害怕了。
　　那块布料我从未见过。表弟家从来不买布料。哪来的一块这么大的陌生布料。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大家都意识不到吗！

　　我脑子里一团糟，却又似乎清醒无比。
　　我害怕的哭了出来，即使看出了异样也不敢说，只能抓紧妈妈的手臂不放。

　　是因为我是小孩吗？
　　就因为我是小孩，所以即使说出来大家也都不信，反倒是随便哄哄，当我是胡闹。
　　就如此刻的妈妈，一边哄着，一边拨开我的手，转身出了卧室门，还将门反锁上。

　　我从未如此刻憎恨自己只是个小孩儿，也从未如此刻绝望。

　　屋子里一下就静了。

　　我还面冲着门，满脸的泪，手里是妈妈塞给我的装了饭菜的大碗。

　　太安静了。

　　好害怕。

　　我不敢回头，却仿佛不受控制，木然的一点点的转过了头，盯着那块布料，这房间里最不对劲的布料。

　　我永远都忘不了的一幕就在眼前发生——
　　那块布料的正上方缓缓抬起了一个后脑勺！

　　哪里是什么布料！
　　分明是一个人背坐在椅子上，将头埋了下去！

　　那人转过身，冲我笑的诡异。

　　我想要大声尖叫，可是嗓子就像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微小的声音。

　　我意识过来，扔了手中的碗，抬手去够门把手，却反复拧也拧不开。
　　背后的人猛地站起来，要抓我。

　　他的手就要够到了我的马尾辫时，门拧开了。
　　我冲出卧室，奔向客厅，只感觉走廊从未这么长过，时钟的滴答声从未如此骇人。

　　前面不远处就是客厅，从里面透出来温暖的灯光和觥筹交错的叠影，
　　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不知为何，我隐隐有一种即使跑过去也没有用，没有人会搭理我的感觉。
　　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

　　离客厅门就那么几步远的距离，我却似永远也跑不到，
　　我出了满头大汗，脸上的泪水还未干，满心惶恐害怕，耳边清晰的时钟滴答声。

　　时间还够吗？

　　我逃得掉吗？

　　我一边跑，一边扭头看向身后，
　　他就在我身后，脸上还带着我无法形容的诡异笑容。

　　他伸出手，够到了我的辫子。
　　我终于尖叫出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即使从床上惊醒坐了起来，我依然没能止住这尖利的叫声。

　　仿佛魔怔了，一口气用完了就再深吸一口气尖叫，直到听到卧室门外登登的脚步声，看到我的卧室门被妈妈打开，灯也打开，房间大亮，看到妈妈冲过来抱住我，我的叫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那年，我六岁。
　　此后一直到高中，睡觉都会开着灯，却无碍每晚每晚的梦魇。

　　数年过后，我又想了想，觉得，大概唯一的不同，就是愈加雄壮的豹子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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