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若栩

　　晌午，初夏的燕南城，太阳有点毒辣。
　　她站在街边的一株桃树下，头发蓬乱。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多大，来自何方。
　　几天没洗澡，她身上散发着浓重的汗味，宽大的男式衣服与她纤细的身材极端的不协调，衣服的边缘因为太长，拖在地上，几天下来变得黑漆漆的，已经被磨得快掉下来了。
　　她右手轻轻摩挲着脖子上的那块不起眼的小石头，痴痴的望着五六米外包子铺的篜屉出神，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
　　“哟，真是奇事！这桃子都结的比铜钱还大了，竟然又开花了！”
　　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的从边上走过，望着桃树上灿灿的桃花，发出由衷的赞叹。
　　她没有反应，注意力全在那蒸腾着热气的包子屉上。
　　肚子咕咕地抗议，下意识的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袖，她又叹了口气。
　　一个包子两文钱，可她连一文钱也没有。
　　最后一文钱在昨天中午就被花掉了。
　　站在这一树灿烂的桃花下，她却无心赏花。

　　六天前的黄昏，好像是从没有梦的睡梦中一觉醒来，她出现在了城郊的树林里。
　　穿着一身漂亮的鹅黄纱衣，耳朵上一对珍珠耳环，脖子上戴着一块很不起眼的小石头，身上没有一文钱。
　　六天来，她吃了不少苦头。
　　而吃苦头的原因都是：没有钱。
　　没有钱，就吃不了饭，住不了客栈，晚上就只好露宿街头，第一个晚上就差点被乞丐抓去做了压寨夫人。
　　拼尽全力跑掉以后，第二天，她偷偷拿走别人晒在窗台外面的男式衣服，还把自己的一只珍珠耳环扔进了窗户作为补偿，开始女扮男装。
　　剩下的一只珍珠耳环，到当铺去当了半两银子。
　　手上有了点钱，便高高兴兴跑去霄云楼吃饭。
　　点了碗牛肉面，一只鲍鱼，结果结完帐便只剩十文钱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那小小鲍鱼怎么会要那么多钱。
　　走出饭馆，她开始拼命找机会赚钱。
　　结果四天过去，一无所获。
　　几天的风餐露宿，洗不了澡，全身像是罩着一层泥壳，手指头几乎不用墨水就能写字了。
　　天又热，汗也多，加上身上的男式衣服原先的主人可能有点体味儿，苍蝇老追着她。
　　头发整个的散了，没有梳子，就只好让它乱蓬蓬的散着。
　　这下真的安全了，走在街上所有人都绕道走了。
　　最后一个铜板在昨天中午就用掉了，换了一个小馒头。
　　然后，就是一直挨饿了。

　　这会望着冒着白烟的篜屉，她的脑中开始有点空白了。
　　鬼使神差的，她已经站在了包子屉前了。
　　鼻子轻微的动了动，贪婪的吸着飘出来的香气。
　　“啊！”卖包子的老板娘发出尖叫：“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明明看见这个小叫花子站在远处的，结果几乎只是眼皮子动了一下就已经到面前了。
　　大白天真是见鬼了！
　　她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老板娘的反应会那么大，脸上挤出讨好的僵硬的笑容：
　　“嘿嘿……老板娘，我是来找活干的。你需要伙计帮忙吗？”
　　老板娘：“帮忙？去去去！”
　　说罢就把她往外推。
　　“那，那你给我一个包子，好不好，就一个……”
　　“赶紧滚一边去！”
　　还没说完，瘦小的她已经一把被推了出去。
　　差点摔倒。
　　站稳以后，她想也没想，便又冲到篜屉前面，拿起一个包子，拔腿就跑。
　　老板娘气急败坏，转身朝着店子里面喊道：
　　“你个死东西，愣什么愣！有人偷你东西，还不快去追！”
　　店子里顿时冲出个铁塔一样的壮汉，和老板娘颇有“夫妻相”，黑黑的皮肤，浑身的肉都往外鼓似的，一脸的络腮胡子，眼睛瞪得像个铜铃。
　　他一看见前面飞快跑着的瘦小背影，立刻又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一样的冲了过去。
　　“站住！”挥刀的壮汉的嗓门又大又沙哑，“你个小偷！”
　　听到“小偷”这个词的时候，她的脚软了一下，但是立即又像一只被老鹰追捕的小鸟一样向前逃去。
　　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或者有人站出来救救她，可是一路上的人们见之纷纷躲避不及。
　　突然，脚下踢到一块突出的石头的尖脚，她几乎是飞着向前摔去。
　　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敢跑！吃了豹子胆了吧？”壮汉拿着菜刀，冲过来就是结结实实的一脚。
　　她闷哼了一声，眼巴巴望着面前两米开外的包子，沾满了灰尘，像是裹上了芝麻粉，这促使她不由自主伸手向包子那爬去。
　　“还想跑？不要命了？看我不打死你这臭叫花子！”
　　壮汉手上提着菜刀，一脚一脚的朝她踢去：
　　“叫你偷！连我的东西都敢偷？你偷！你偷……”一边喊着一边恶狠狠的踢着。
　　她趴在地上，每一脚她的身子都剧烈的晃动，就像风中的枯叶，她努力的哼出声音来：
　　“我只是偷了一个包子，求求你……别打了。”
　　“还有理了？一个包子就不算偷吗？”
　　说完踢得更使劲，好像要把心里的所有的，以往的愤怒全部都发泄到她一个人身上。
　　渐渐的，周围开始聚集了不少人，人们低声议论纷纷，眼神里有同情，有惊吓，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制止。
　　她的嘴边渐渐开始流血，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出其不意的响起：
　　“停下。”
　　她循声望去，一树灿灿的桃花下，一个穿白色长衫的人，负手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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