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讳莫如深

作者:烛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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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消香断


      这是一个长而窄的房间,屋子里充满潮湿的霉味,让人想到那墨绿色的毛茸茸的黏湿的苔草。一列床靠墙放着,床尾到另一面墙的距离也不过只容两人并排而站。屋子里有十几个女人,正急急忙忙地穿衣服。天还没亮,本就不透光的房间更显阴暗。
      一个女人找不到床底的鞋,啪的一下推倒她旁边的小个子女人,骂骂咧咧道:“贱蹄子,就知道你偷我的鞋,昨天挨打没挨够吧。”说着脱了她的鞋往自己脚上套。那小个子女人低声道:“这就是我的鞋。”又是啪的一下,另一个女人朝她兜头打去:“不要脸,还敢顶嘴。”那小个子女人头发被打散,趴在床上不敢再动弹。外面有人在厉声催促,一群人推推搡搡地挤出了门。
      这阵嘈杂声让正躺在床上的林幼宁从昏迷中醒来。睁眼的一刹那,昨夜的情形又在她脑中爆开。刺耳的尖叫让她头痛,飞溅的血让她眼盲。眼泪哗地涌出,爹爹,娘亲,你们怎么样了,你们在哪儿!
      更多的画面崩裂之前,啪的一鞭子抽在了她的身上。背和胳膊被打伤,皮肉绽开,她只觉得火辣辣地痛。“还敢偷懒,你是不想活了吧!”那女人又举起了鞭子,风都仿佛被大力劈开,噼里啪啦闪出火花来,又是一鞭子落在了她身上。她痛得大叫出声,连滚带爬地躲闪起来,可是哪里躲得过那凌厉急速的鞭子。一鞭一鞭劈头盖脸地抽来,她脸色煞白,唇舌打颤。
      那群刚出门的女人站在门口幸灾乐祸地观望,突然被另一个刚走来的青衣女人恶声恶气地呵斥,于是慌里慌张退潮似的一下都走了。那青衣女人这才进来,看到幼宁正被死命抽打,出声止住了挥鞭的人,说道:“她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看把她打成这样,她还怎么干活。”
      那持鞭的女人颇为不忿,“周总管真是什么都清楚,我哪里知道这是个新来的,毕竟我也是副总管,您总不能什么事都瞒着我吧。”幼宁早就痛得说不出话来,一动不动地躺着,死命咬着自己的唇,惨白的唇上渗出了一道血痕。那走进来的青衣女人又道:“昨晚管家才把她送进来。就让她先歇两天,养养伤,再派活吧。”两个人走了出去,幼宁静默片刻,哇的一声痛哭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许诺一生的思齐哥哥莫名失踪;突如其来的家门惨祸;尚不知生死的父母;一睁眼就受一顿鞭打的人间炼狱……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她稀里糊涂地,被母亲带出修罗场,又稀里糊涂地,来到了这个人间炼狱。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她身不由己被拖到了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到底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她就迅速止住了哭声。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在这里,唯有像蚕一样把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包裹起来!这里没有温情,这里没有爱!只有包得严严实实,才不会被冻坏啊!
      身上伤痕累累,她不敢动弹,一动就痛得直冒冷汗。身上的衣服在昏迷时不知被什么人换掉了,稀软的粗布衣被抽烂,正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这并不是新衣服,不知被什么人穿过,洇着一团团白色的汗渍,现在被血水一浸,都化了出来,伤口顿时火辣辣的疼起来。她在这阴冷的屋子里忽冷忽热,一会儿就发起了高烧。
      可是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有谁能帮她?!她只好把自己缩成一团,紧紧拥着自己,咬了咬牙强撑着。就这样从白天一直躺到晚上,她几度昏睡,又几度痛醒。
      朦朦胧胧中,昨夜的情形又不断在脑中闪过。
      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站在镜子前,是幼宁,只是那丝滑轻灵的水锻,却露出了破败之色,绣上的鸳鸯让她嗅出了发霉的味道,暗沉沉的红是血的红。凤冠之上满是珠翠,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惨白惨白的脸上,艳红的唇更为刺目。她被包裹在这一片红色之中,连面目都有些模糊了。
      椅搭的红色流躺到地上。她拿火折子点燃了那窜动着的红烛,风从窗缝中挤进来,火舌一下下向她舔去。丫鬟往浴桶里添了水,雾气蒸腾了满室,连雾都是红色的。她穿着嫁衣跨了进去,一点点下沉。
      热的水像是一桶融化的蜡,她柔软地陷进去,身子,脖子,脸,最后,水面上剩下的,只是一层浮着的红色的绸,那是她的嫁衣。
      氧气还未耗尽,她被窗外绝望的哭喊逼出水面。刷的一声站起身来,带出的水哗哗地泼在地上。平静的水被扰动,带着大力摇摆着,挤压着她,衣服,头发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门外出现了隐隐火光,透过窗子打在她的身上,映出她惊慌的不知所措的脸,荡漾的水面上,亦似火光大胜。粘附她的红的胭脂唇,包裹她的红的鸳鸯衣,炙烤她的红的火光水,红的,红的,血一样的红,肆无忌惮的红,激烈的让人想到死亡的红,无处可遁,无处可遁!
      她被吓傻了一般呆立着,直到母亲冲了进来。
      浴桶被推倒,一大桶水和她的身体一起流出,铺了一地。她满含恐惧地跟着母亲拼命地跑。头冠,头饰,纱巾,零零散散跌落在地。
      到了一处废弃已久的偏门,母亲从门前的石砖下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拉着幼宁:“快,宁儿,快出去,快跑!”幼宁刚跨出门,门却啪的一声被关上了。“娘,娘!”幼宁慌了,啪啪啪地拍着门。“娘,你快出来,要走我们一起走!娘!”“宁儿,你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好好活下去!”
      “娘,娘!”幼宁拼命地喊,却再也听不到回声。无能为力,她靠在墙上,用手掌拼命拍上去,手掌震得红且麻木,粗糙坚利的沙石划破掌心,血从伤口渗出,她仍不知疼痛似的拍,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突然背后被钝物重重击倒,她眼前一黑,瘫倒在地上。
      究竟是谁把她带到这里,爹爹和娘亲有没有逃出去。她心中满是恐惧,她等不及要去找爹和娘。她只恨自己现在无法动弹,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白天从这间屋子里出去的女人又都回来,幼宁依旧蜷缩着躺着,没有人理睬她,有的人看也不看就走过了,有的人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地走过了。那个早上被打的女人最后也进来了,她就睡在幼宁的旁边。
      幼宁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忍不住对她说:“姐姐,我这个样子,动弹不得,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告诉管事的人,我想找大夫看一下。”
      那女人冷冷扫了她一眼,只当做没听见,盖上被子背过她躺了下去。幼宁差点又哭了出来,她用尽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本以为同是天涯沦落人,都是这里的弱势,彼此之间能有些照应,谁知……她活这么大,那里遇见过这种人,那里吃过这样的苦!
      其他女人终究是听见了她的话。“呦——”一个女人拖长了声,眼珠一滚,把幼宁上下扫了两遍,“找大夫?把自己当什么人了,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她坐到床沿上,搬起腿一只一只脱掉鞋,又一只一只啪啪地扔到地上。“生的奴才命,就该守好本分,把自己当猪,当狗看!”她向后挪了挪,把靠墙的被子哗哗地展开,带着凌厉的风扫向幼宁。她抖得那么用力,那么耀武扬威,像是在抖一面鲜艳的旗,落到床上时还带着啪啪的声响。她极其用心地抖着,好像她抖的不是被子,而是人,带着大力泄恨似的掀起又摔下。
      幼宁心底早把她千刀万剐了,她用力咬着自己的牙,好像在咬那个女人一般的用力。“狗眼看人低,我的身份哪是你们能相比!我堂堂林家千金,多少人宠着供着,你们这些下贱的人才真真是猪狗不如,来日我若出的去,必定要你好看!”
      门外又一声厉吼:“都别说话了,快睡觉,明天早点上工!”不知谁吹了灯,于是所有都安静了下来。风还在呼呼地刮着,伤口在被子里一阵一阵地发烫,被子太小,不能把身子完全盖住,她只好把自己缩得再紧一点,再紧一点。
      “让我死去好了,让我死了吧。”她迷迷糊糊,浑身滚烫。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没有,什么都没有,死去好了,死去好了,不要再承受这份痛苦!
      冷风飕飕地刮了一夜,幼宁也闭着眼昏昏沉沉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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