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少男毕西里

　　在这片无限广阔的土地上，有各种各样不同的种族，力大无穷的矮人，热爱自然的精灵，崇尚暴力的兽人，总而言之很多，大家都有不同的面貌，有人的地方，就有故事。
　　每个人因其不同而精彩，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时代啊！

　　店主迪诺又发出了这样的感慨，近来他很爱写小说，很愿意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事物，仿佛一个怜悯众生慈悲为怀的神。近来他变得愈发敏感，看人更是不一样了。这间小店基本无人光顾，他无奈之余更有几分悲愤，是这个腐朽的社会导致了生意的衰落，人们总在为各式各样的魔法奔波，却忽略了最原始的东西，不过还好，他也是有老主顾的。风铃微动，迪诺抬起了头。

　　这个人又来了，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巫师大衣，步伐平稳缓慢，迈进了这家十尺见方的药剂店。
　　大袍子大概是个炼金术师，平时会来交易一些药剂，他的炼金术在迪诺看来简直糟糕透了，然而他是这家小店的唯一客户。

　　“你好，又要交易药剂吗？”迪诺懒洋洋道。
　　大袍子不说话，迪诺看着他的大帽子笨重地垂了垂，是在点头。
　　迪诺道：“给我看看，今天是什么呢？”
　　大袍子递过一个小瓶子，深蓝色的液体在容器里晃荡，中间夹着一朵小干花。迪诺看了一眼，侃侃而谈道：“哦！精力恢复药剂，是用化魔草萃取液炼就的吗？我觉得食尸花会更好些，当然你知道的，他们有点恶心……”
　　大袍子沉默不语。
　　迪诺无人回应，滔滔不绝地说了会儿各种魔草的功效，见对方无动于衷，只好自己打了个圆场，“好了，还有吗？”
　　大袍子无言，迪诺看着他的大帽子左右摆了摆，是在摇头。

　　“好吧，两个银币，给。”迪诺递给他两个银币，僵硬道，“你还可以做得更好。”他委婉地鼓励着这位从不说话的客人，毕竟这个大陆太没有人情味了。
　　大袍子接过两个硬币，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迪诺看了一眼，发出惊呼，这不是一个炼金术师的手，这……迪诺迅速脑补出了一个故事，他是个逃家少年,风餐露宿很久才找到了一个安定下来的地方，为了谋生，开始努力学习成为一个炼金术师……
　　心下怜悯，迪诺道：“抱歉，我搞错了，应该是三个银币。”
　　大袍子顿了一下，稍稍站直了一些。

　　迪诺瞥到对方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蔷薇色的薄唇，他想，对方一定是个好看到尖刻的男子，毕竟英雄，总要英俊些才有噱头。是的，这个男人，将从他的药剂店发家，他会成为这片大陆的英雄人物……大陆最强的炼金术师！而迪诺，将成为这个巨人的引路人！
　　迪诺咳了咳，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轻声道：“再见，我的客人。”
　　大袍子颔首，转身要走，门外的阳光打进来，仿佛融进了他一身的黑色里，眼尖的迪诺瞥到对方下唇处一点发亮的圆珠。迪诺想了想，好像是……唇钉？
　　唇钉！哦！多么朋克多么帅气！愿上帝保佑这名叛逆的男孩！总之，他会脱去一身稚气，成为这片大陆，最强的炼金术师！
　　迪诺福至心灵，灵感如潮般涌来，他大叫一声，奔向里屋拿起羽毛笔，飞快地写下了今日的所见所闻所想。

　　******

　　梅金拿到了三个银币，离开了这间潮湿的小房子。他常来这家店交易，实际并没多大指望，然而店主人傻好骗，他也就顺其自然了。
　　带着三枚银币，他走到了这片集市的中心，这个城镇是几大城市的交接处，人流巨大，许多忙碌的赶路人都会在此进行补给。城镇虽小五脏俱全，街道上魔法道具店人满为患，听说是东方的苍茫大陆出现了龙，这里是必经之路。这个城镇在这个平淡的秋日，又无端拥挤起来，尽管它因行路匆匆而充满活力。

　　梅金是个没有名气的小人物，大概因为为人乏善可陈，就被戏称为流浪诗人，他已经停驻在这个城镇两年了，并不算什么合格的流浪诗人，更何况他不会写诗。
　　他行走在人流里，既不平凡，也不突兀，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脸色阴郁，像他的黑袍子。
　　梅金在一个摊位停下，这个摊位前聚集了一堆小孩子，都是不同的种族，五颜六色的发色簇在一起，像一捧鲜艳的花束。
　　“老板，这个怎么弄？”一个绿藤罗发色的小男孩开口道，故作大人的小孩子气一展无遗。
　　摊位的老板长着一张平易近人的肉脸，很得小孩子们的亲近。他故作神秘道：“十个铜币抽一次，现在出了英雄亚瑟的小人偶，还有他的军团，你们都来试试看能不能抽齐，抽齐了可有大奖拿！”
　　一堆小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英雄亚瑟的限量人偶！
　　小朋友们纷纷掏出了自己的零用钱，在罐子里摸来摸去，摸出一个圆蛋。
　　“你的是什么？”
　　“啊！是卢克，亚瑟兵团的狂刀兽人！”
　　“我和你换好不好……”小孩子三三两两讨论了起来。

　　梅金看了一会儿，递过一个银币，摊位老板收了一堆磕磕碰碰的铜币，突然接到一个闪亮的银币，抬头看了下来者。一个阴沉的大袍子巫师，摊位老板这么一想，脸上露出了迎客的笑：“请您抽吧，您要抽几次呢？”
　　梅金跟着看，竖起一根食指。
　　小老板把铜罐子朝前推了推，一堆小朋友屏气吞声看着那个大人伸手去抽，没办法，他们都没钱了，只能看着别人过过瘾。
　　梅金下手去摸，探着了一个，迟疑片刻移开了手，摸到了另外一颗蛋，后来的这颗摸起来圆润光滑，有点可爱。梅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对一颗蛋做出这样的评价，但他没有松手，取出了那颗小圆蛋。
　　一堆小孩子瞪大了眼睛，等着他打破这个小玩意儿。
　　梅金掂量了一把那颗蛋，扫了一眼周围的小朋友，缓缓将蛋放进了巫师袍巨大的暗兜里。围观的小孩子立马爆发出一阵不满。
　　小老板见状翻了个白眼，逗弄小朋友，这位巫师先生还真是童心未泯啊。
　　梅金在帽子下不着痕迹地笑了下，接过老板递来的零钱，离开了闹市中心。

　　曲曲折折走完街道，一路平安地回到居于城镇边缘的小房子，这里人烟稀少，安静……
　　噼里啪啦砰——

　　屋里传来清脆的容器破裂声，梅金垂眼，推开了小房子的门。一个圆球顺着地滚了过来，它叽叽叫了声，抱住了梅金的腿。
　　“主人！泥回来啦？”
　　梅金甩了甩腿，把这只添麻烦的地精蹬了下去，地精一般都是些瘦弱的小东西，然而这只不告而来鸠占鹊巢的小地精，如今胖得像个小葫芦。
　　它是梅金在流浪的过程中遇见的，那时它奄奄一息倒在墓地里，瘦的像一张纸，梅金喂了它两口面包，这家伙就这么一路跟了过来。
　　“主人，泥给窝买了啥嘛？”它嗅了嗅，没有闻到蛋糕的味道，委委屈屈地坐到了自己打的小板凳上。
　　梅金摸着口袋里那颗圆润的蛋，没有理他。

　　地精葫芦知道主人是不能说话的，就爬上灶台，给他递了根萤火香。萤火香是赤红大地通用的引火用具，既可照明，还可写字做标记，再加上价格亲民，家家户户都备着。
　　梅金接过小地精递来的萤火香，经由拇指一擦，绿色的火焰燃起，他虚虚写了几个字，硬朗的字迹顺着萤火香的火焰在空中凝结成字。

　　闭嘴。

　　小地精识字，见这字好看，心里开心得很，但主人语气很凶，它不由得低落了下来，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不说话了。
　　梅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圆蛋丢给它玩耍。
　　“哦哦！这是什么？主人！这是泥给窝的泥物嘛？”小地精顿时欢天喜地，抱着圆蛋起身，手一滑，蛋落地裂了两条缝。
　　巨大的悲哀笼罩了它不足一尺的小身躯，眼泪霎时充盈了眼眶，它眼睛大得吓人，哭起来像场小雨，梅金看着这只小地精抱着它的蛋和小板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沉默写字。

　　不要哭。

　　地精葫芦看了空中一行字，闭嘴，不要哭，心里更伤心了。主人好凶。
　　它用自己一个鸡蛋大小的脑子想着，它是时候该带着主人送给自己的离别礼物离开了……它是个即将被抛弃的小地精，天哪，传回去它会被笑死。
　　它被自己吓糊涂了，又手滑了。这次蛋可算是碎开了，出来一个彩色的小人偶。
　　小地精见状拿起那个小人，又乐开了递给主人看。什么啊，原来不是蛋碎了，里面是个比它还小的小小地精。

　　梅金接过小木偶，小人半个掌心大小，被雕得活灵活现，脸颊还点了两点腮红，看起来十分滑稽生动，但梅金没有认出它是谁，大抵是亚瑟兵团里的小人物。
　　他思量着，把这小人翻来覆去看了一遍，人偶做得极其精致，两眼笑眯，鼻子凸起，让他想起古童话里那个一说谎就长鼻子的小木偶。
　　情不自禁多看了两眼，他把人偶丢给了地精，脱下袍子回屋试验药剂。

　　小地精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主人，只好自己玩，好在它很喜欢自己的新玩具，也不觉得无聊，到处捏捏碰碰，带着玩具出去野了。

　　梅金挽起一头长发，翻开了身侧的旧书。他当炼金术师是半路出家，没有经验，全靠看书，而小地精在一边虽然看不懂，但总感觉主人很厉害的样子，就帮着干点活。地精嗅觉灵敏，他家的小葫芦又很爱乱跑，没事就采些乱七八糟的草，有的还真在书上找到了。
　　食尸花……那个店主提到的，可能很有用，梅金从没听说过这个植物，随手翻了翻魔草图鉴，看到了一只张牙舞爪的植物，图片下方小字附着：食尸花，又称大王花，凶兽，不可食用，危险指数A。

　　……那个蠢店主。

　　梅金嗤笑一声，轻轻翻阅这本卷了毛边的古书，最后郑重合上，如同与情人吻别一般温柔。春风和煦的午后，梅金抬头看向窗外，被阳光照得骨头发痒，有了些困意。

　　窗外传来了小葫芦的尖叫声。
　　梅金漠然地低头收拾器皿，他觉得地精可能是大陆上最擅长破坏气氛的种族。

　　“主人！主人救我！主人！嗷——”

　　梅金一脸木然踱步出门，看见被拎着的小地精双手抱拳作揖，泪汪汪求饶。天气真是太好了，阳光刺得他眼睛微眯，梅金慢慢走过来，看向那个欺负地精的小混蛋。
　　一个黑头发的漂亮年轻人，在阳光里软乎乎地发着光。那人提着小地精的后领，弹了弹小地精的鼻子，道：“这是你养的吗？”
　　梅金点头，眯着眼睛看向对方手里的小地精，见它抽抽嗒嗒，更是板着一张脸，俊美得有些生冷刻薄。

　　小地精蓄力狂哭中。

　　那个年轻人放下了楚楚可怜的小地精，远远打量了梅金两眼，大概是对方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他迟疑道：“希望你能管好自家的小地精。”
　　小地精一落地便急急慌慌冲向他的主人。地精这一种族是大陆有名的怂货，它们都很怕生，软弱得不行。
　　梅金被准确无误地抱住了长腿，他在口袋里发现一根断裂的萤火香，写下一句话。

　　她对你做什么了吗？这家伙太调皮了，我很抱歉。

　　梅金写字姿势十分绅士，禁欲非常，垂眼时睫毛又密又长，钢灰色的双眸凉薄且傲慢，尽管是在道歉，但他看起来并没有很愧疚。
　　“原来是个小姑娘……那我就不计较了，可爱的女士。”黑发年轻人笑嘻嘻回话。
　　梅金点头示意，躬身抱起地精，摸了摸她的圆脑袋，转身要回小房子了，身后那个年轻人见他们要走，扬声叫住他们，清亮的嗓音传了过来。
　　“你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毕西里。”
　　梅金回头看了他一眼，拧紧了眉头。他总有些大事不妙的感觉，事实证明他的预感很正确。

　　“可以请你收留我吗？”
　　梅金料想他会索取钱财，也可能是别的，但千想万想没猜到会是这样的要求，他惊愕地微张了嘴，反应过来后他迅速合上了牙关。梅金有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每当他控制不了想要说话时，便会舔一下嘴唇内壁，唇钉的塞子处。舌尖轻触那个小铁块，稍微有点硌人。

　　这代表禁言。

　　他摇了摇头，态度依然无可挑剔，优雅地拒绝了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
　　“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毕西里耸了耸肩，额前的碎发毛毛躁躁，他站在那里，浑身笼罩着一层毛茸茸的光。
　　梅金定睛看着他，写下。

　　你会发光？

　　毕西里瞪圆了眼睛，想了一下，弯着眼睛笑了。
　　“如果你想要这样，那我也可以。”
　　梅金轻飘飘扫了他一眼。

　　不要。

　　写完他就揣着小地精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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