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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往生篇
景仁宫的偏殿。
一个女官打扮的丫头坐在桌前，手执毛笔，一笔一划专注，一面口中念念有词：“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呦，珏儿，又躲在这儿偷懒。”外头帘子响动，又走进来一人，“待会儿我就上佟主子那儿告状去。”桌前的人闻声后立刻抬起清眉大眼，还没来得及让纸上的墨汁风干就把它一折为二，挪到角落去。随后忙起身迎过去，摇着那个人的胳膊，“珏儿知道玉龄姑姑最好了，若是让主子知道了，省不得又要罚我呢。”
玉龄是景仁宫的大姑姑，听了噗嗤一笑，用手戳了下珏儿的脑门：“是该罚罚！否则呀这脑壳儿里头装的都是胡思乱想。”叫珏儿的丫头瞧了瞧玉龄的脸色，如蒙大赦般呼出一口气，心里头暗暗庆幸总算逃过一劫。但当她偷偷瞄了眼桌角边那张因为慌忙折起来而皱褶的白纸时，神色又黯淡下来。从外头看黑色的墨迹早已浓化开来，就算翻开也辨不清到底写了些什么了。
秀女大选时，既不美貌惊人也不才华出众的兆佳氏珏儿自然没有被收入后宫。中宫无主，佟贵妃统率后宫，待人处事温婉周到。康熙皇帝闲时常来的，景仁宫上下的太监丫头们个个沾光的同时，安分守己并不在外张扬，调教得极好。珏儿是景仁宫新进的女官，平日里跟着玉龄做事，倒也被夸过乖巧伶俐。
这回被玉龄说对了，再伶俐的丫头也有死心眼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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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皇宫里，紫禁城白雪皑皑。万物萧条时，景仁宫里的梅花却开得甚好。佟贵妃下了帖子摆茶赏梅，珏儿带着几个丫头奉命往各宫娘娘处发帖子。在宜主子那儿吃了点冷嘲热讽，珏儿忍着没掉下的眼泪踏进了永和宫门。
德妃雍容华贵，闭着眼睛斜靠在软塌上。两边的火炉里发出呲呲的声响，而珏儿跪在软塌前已是多时，几滴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红毯子上，很快就消失了痕迹。后宫的娘娘主子们争斗，总是拣着下面的人开刀。景仁宫树大招风，很不幸这次珏儿成了靶子。
“禀、禀告德妃娘娘……佟主子三日后，景仁宫摆茶……请德妃娘娘……”珏儿低着头支支吾吾，还是没完整地说出话来。
“景仁宫调教出来的，怎么连句话也说不全了。”德妃微眯开眼睛，一道寒气的目光射在珏儿身上。四周侍候的宫女们听了都捂着嘴偷笑。
不论在家中还是在宫里，珏儿哪吃过这般刁难，咬了咬嘴唇，只顾低头掉眼泪。一个时辰后，景仁宫遣人来寻，珏儿才得以脱身。可是大冷天又跪得久，路上还没走多远，一步就是一个踉跄。珏儿惊呼一声，不料跌进一个温暖宽敞的怀抱里。那个怀抱不是别人，正是四贝勒胤禛！如此接近的距离让她刹那间耳根子都红了，忘记了该马上抽出身来，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清冷的面庞出神。或许是珏儿抬头凝望的时候，一颗芳心就有了一个寄托。
四阿哥放开她，倒不像姐妹们口中那般冷酷地让人难以接近，“你是哪个宫里的丫头，怎么走路莽莽撞撞的。”珏儿红着脸低下头去，“奴婢是、是景仁宫，佟主子处的。”
四阿哥一时没有说话，半天才接上说道，“我正要去找她，带路吧。”
珏儿并没有看到四阿哥一瞬间变化的神色，更没有意识到省略掉的“佟母妃”和突然放温柔的语气。直到奉茶时，看到四阿哥不经意间叫着佟主子闺名时注视的眼神，以及平日里待人宽和的佟主子突然变得冰冷无情的态度，才嚼出了不对。转到偏殿时，珏儿忍不住问玉龄，“姑姑，四阿哥和佟主子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哪知道玉龄一个箭步捂住了珏儿的嘴巴，“嘘！这事儿让万岁爷听到……”看着玉龄突然间惊恐地收回手，反而捂住了她自己的嘴巴，十有八九珏儿心里已经猜到了。玉龄平静下来转过身去，“哎哎，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儿。再说啦，我们怎么会知道主子的事情……”玉龄的故意掩饰，让珏儿更起疑惑。
外头佟贵妃冷冷的声音传来：“珏儿，送四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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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进了牛角尖儿，就很难再爬出来。
“你是谁家的女儿？”四阿哥头也不回。
“回四阿哥，奴婢家父马尔汉。”送四阿哥出门，珏儿的脸就一直红着，又或者说从头到尾没有恢复正常过。四阿哥停住了脚步，回头深深望了眼眼前拘谨的丫头，“兵部尚书马尔汉？”珏儿点点头，更没料到之后四阿哥的一句，“你叫什么？”
“珏、珏儿……”
见四阿哥哦哦两声，珏儿有心还想说点什么。可心里辗转了好多回，没说出口时，正面迎来的十三阿哥瞥了珏儿一眼，就和四阿哥两人并肩走了。珏儿望着四阿哥的背影，心里重新有了一丝单纯的希望。少女情窦如初开的花蕾，清涩又矜持，真是心悦君兮君不知！
之后的几天里，出乎珏儿意料的是四阿哥悄悄遣了人来送些小玩意儿，珏儿万分欣喜地收起它们，以为四阿哥也对自己有意。沉浸在幻想之中的珏儿忽略了佟贵妃担忧的神色和欲言又止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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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时，宫里就开始准备康熙皇帝的五旬大寿。不管是哪个宫里都忙得天翻地覆，而珏儿躲在偏殿里守着自己的小心思，自然要被玉龄嗔怪了。玉龄取走了一个手炉，临走前说道，“主子这会儿在苏麻嬷嬷那儿。点心都放在食盒里，再过一刻就送来知道了么。”
珏儿点点头，目送玉龄离开。转过身回屋子里时，身后一个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四哥，她就是马尔汉的闺女？”珏儿回头一看，两个身着黑色大氅的人旁若无人地踏进殿门。
待他们各自拍去肩上、帽子上的积雪，珏儿看见解下帽子后的脸庞时，只有震惊，“四、四阿哥……”还没请安，四阿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转过眼说，“咳，这是随皇父南巡时带回来的。”珏儿接过绣工精致的荷包，放在手里摩挲，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小嫂子有礼，竟不把我这个小叔子放在眼里了。”一旁的十三阿哥打趣儿，手里敲着把折扇。可这话在珏儿听来变成了唬吓，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叫珏儿？这‘珏’字，可否是二玉相合为一珏？”十三阿哥追问道。
珏儿反射性地点点头，倒把十三阿哥逗出笑来，“我的面相有这么怕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比起四阿哥的沉稳，十三阿哥越显年少轻狂。珏儿顾不得礼数，就带着提食盒的丫头们逃也似地离开了，完全不顾身后的两位阿哥正同时望着自己的身影。
谁也不知道，这两眼相望此时不径相同，但日后却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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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家宴。
佟贵妃带着珏儿出席。与佟贵妃同桌的德妃偏过头瞧了眼阿哥桌，又带着笑意看了眼珏儿，向康熙举起酒杯，“妾妃恭祝皇上福寿金安，恭祝我大清国运昌盛，延绵万世！”一番祝词说得康熙眉开眼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妾妃恳请皇上一个恩典。”德妃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深深一福。
“起来再说吧。”康熙弯眼打量着德妃，“是什么，说来听听。”
德妃仍不起身，“妾妃想求皇上许下一门婚事。”话语一出，满座皆静。“妾妃前些日子瞧见佟妹妹身边的珏儿，乖巧可人，身份也配得上一个嫡福晋，与十三阿哥的稳当劲儿正是合适，不知皇上意下如何。”不仅康熙转过头来，而且四面八方的目光都集中在佟贵妃身后的紧咬着嘴唇、面色苍白的珏儿身上。
珏儿往佟贵妃身后躲了多，藏在袖管里的手中紧捏着一个荷包。
“嗯，德妃说的有理。老十三开府已久，朕年头上一忙竟忘了老十三的婚事了，倒要叫他怪朕的不是了。”康熙点点头，叫起了十三阿哥，“老十三，你的意思呢？”
十三阿哥连忙起身，在原地噗嗵一声跪下，“皇阿玛此言叫儿子甚是惶恐！儿子年少气盛，娶嫡福晋还为时过早，恐是辱没了马尔汉家的女儿。儿子斗胆，请皇阿玛收回成命！”十三阿哥口中的推托之意，任是在座的谁都听得出来。众人在十三阿哥与珏儿之间来回打量，看向珏儿的眼神里夹杂着可怜的味道。
佟贵妃皱起了眉，稍稍向身后看了一眼，向康熙低语道，“皇上，妾妃也认为这婚事不妥。珏儿虽是伶俐，但欠缺稳妥，恐怕……”佟贵妃有意护住珏儿，只是话没说完便被宜妃抢了话锋儿去，“哟，佟妹妹这话可不对了。景仁宫里的丫头哪个不讨人喜欢呀，妹妹就是想藏也藏不住啊。妾妃倒是觉得德姐姐的主意好。”
康熙正了脸色不语，转向另一边的大臣席。珏儿抬起头，看见自己年老的阿玛如若惊恐地跪下，“小女不才，承蒙皇上和各宫娘娘喜爱，是老臣家里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十三阿哥天之骄子，岂有辱没之说！老臣、老臣万万不敢推辞！”寄托在阿玛身上的希望也落了空，珏儿失却血色的脸上流下一行清泪。
“那，这门婚事……就照着德妃的主意吧。”康熙冷眼看了又欲开口的十三阿哥一眼，十三阿哥一惊便闭口不再多言。
“马尔汉接旨！今以兵部尚书马尔汉之女兆佳氏作配皇十三子为嫡福晋，诸关事宜明日交内务府拟定，择日完婚！”金口一开，再无转圜余地。
“老臣，谢主隆恩！”
珏儿看见阿玛三跪九拜，看见十三阿哥微微愣神，看见德妃宜妃的微笑和佟贵妃的皱眉，看见四阿哥背对着自己，无动于衷！
耳朵里的声音突然被抽空，她什么也听不见。就像无声电影，一幕幕缓慢镜头切过她的视线。绝望之感瞬间勒紧了她的心脏，沉闷地撞击让胸口生生发疼。
手中的荷包应声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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