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冰微

　　其实我醒过来的时候，一切还不是很糟.
　　头顶是层层叠叠的绫罗纱帐,身上盖的是绣着繁复花纹的丝绸锦被,以上信息皆显示,我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我尝试着坐起来,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全身酸疼.不等我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眼前一黑,我又晕过去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个庭院里，准确来说是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更奇怪的是,他穿着古装.我吓了一跳，狠狠推了他一把，而他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做，当时就愣在了那里.于是我轻易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跌落在地.我感觉到自己柔软的身体猛地撞上了坚硬的地面,“碰”地一声,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摔散了.一阵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在完全陷入昏迷前,我模糊听到一个尖利的公鸭嗓在高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一切到次为止,我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离奇而又诡异的梦.但是,这仅仅是个开始.

　　我悠悠醒转的时候,周围的场景又变了.如果说刚才是身处天堂,现在无疑是置身地狱了.一间破破烂拦的小木屋,屋顶上还有脸盆那么大的一个洞.屋里有且只有一张同样破破烂拦的小木床,还是三条腿的.床上铺着一床坑坑洼洼的破棉絮,颜色已经黑得发亮,硬得跟铁一样,不知道用了多少年了.枕头就更不用说了,是一团随手归置了一下形状的一堆稻草.至于被子,同样也是年代久远,瘦得只剩下一层皮,还隐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馊味.除此以外,一无所有.而我就躺在这样一张破床上,垫着黑得发亮的破褥子,枕着一团乱草,盖着有怪味的被子,望着屋顶上的洞.一阵风吹过,我心里一片凄凉.

　　我尝试着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梦,等我睡醒一切又会恢复原状.我只是太累了,才会再三出现幻觉.我好不容易才睡了过去,而那条发霉的被子早被我扔到了一边,心里还庆幸,还好不是冬天.昏昏沉沉地似乎做了无数个梦,却什么都记不清楚.再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却依然躺在那张该死的床上.我试着移动身子,全身犹如车碾过一般疼,我这才想起前前后后一系列的事,纱帐,锦被,大床,古装男,坠地,破屋.我硬撑着摸了摸身体,虽然我看不到脸,但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不是我原来的身体.我在哪?为什么会在这?我脑袋里是一个个问号,却没有人可以回答.我也想起身去察看外面的情况,无奈实在是动不了,我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瞪着屋顶的洞,直到天亮.

　　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有人很粗鲁地把我推醒了.我的脾气不是很好,起床气尤其大.,当下挥手便打.不料身边的人向外一闪,瞬间我翻出床沿,重重摔在地上,接着滚出去很远.疼,很疼,但这次却没有再晕过去.每个毛孔,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疼,我不由呻吟出声.我旁边那个人终于看不过,上前扶了我起来.我这才看清她的脸.是个尼姑,穿着僧袍,身子很壮,面色青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无神的眼睛称着两个大大的青黑眼圈,两个字形容,像鬼!我吓得往后缩,她却不容拒绝地把我拎了起来,跟拎小鸡似的.我跌跌撞撞地随她走了两步,她突然又停下来,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一惊,这是要干啥,不会就地正法吧?却见她提步走到我面前,半蹲下了身子.这是让我趴到她背上的意思吗?我迟疑着贴了上去.她猛地一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我挂在她身上,晃晃悠悠的,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沌,前路茫茫,不知去往何方.

　　不知走了多久,我就看到一片庙宇,前面一个殿里供的好象是观音.不待我看清,那女人一个转弯,拐进了一个小门.这是要去哪?我不禁暗自猜疑.反正我不相信她是带我去拜菩萨的.终于在一个后堂停了下来,里面围着一群尼姑,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的样子.那女人在门口把我放了下来,然后拎到屋子正中跪好.我看到她向一个年长,应该是主持的女人点了点头,退到一旁站好.那位师太左右打量了一下我,颔首道：“开始吧.”开始?开始什么?我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我微微回头,看到一个三十上下的尼姑拿着一把锃亮的刀,哦不,是剃刀,一步步向我靠近.这是要我的头发还是要我的命啊?出家人慈悲为怀,应该不会杀人,那就是要我的头发了.我是现代人,剪个头发,剃个板寸不过是小case,但是剃光头,只怕没几个女生愿意吧.我下意识往后躲,察觉到这样没用,干脆趁她们不备向外跑去.“快,给拦住她!”师太一声令下,庵堂里的大小尼姑都向我扑来.难道出家不是应该自觉自愿的么?她们居然来强的.我脑中反复出现了一句话：留发不留头……当时的场面一片混乱,我左躲右闪,好不容易逃过了尼姑们的围追堵截,却不知道是踩到了哪个扫把星的裤脚,一个脚下一个趔趄,在众人的吸气声中光荣地撞上了墙角的柱子.一声巨响过后,我顺着柱子徐徐滑坐到地上,心里却在想貌似我到目前为止,什么东西都没有吃.两眼一翻,我成功地又一次晕了过去.

　　很久以后,当我恢复了意识,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我的头发.全身上下我最满意的就是头发,若是没了……还好,我感知到它们仍然顽强地长在我的脑袋上,甚为欣慰.但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我摸到了额头上的纱布,它残酷地证实了我所遭遇的一切的真实性.其实不相信也难,因为一睁开眼就可以发现我依然躺在当初那张小破木床上,唯一不同的是,床上的铺盖已经换过了,虽然还是陈旧,却比原来好太多了.头上的伤已经处理过了,敷了草药,还细心地包了纱布.算她们还有点良心,我不禁自嘲,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苦涩的泪水沉浸了我所有的伤悲和无奈,一直流,一直流,不知道如何才能停止.

　　我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冲向门口,而此时那扇看似腐朽的门却被紧紧地栓住了.我用力拍打,甚至用身体去撞,却不能撼动它分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放我回家.”我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想在陷阱里寻找一个出口,可一切只是徒劳.任我喊哑了嗓子,拍麻了手掌,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我如疯了般用头去撞门,头上的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混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模模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我身边晃动.我努力撑开眼睛,原来是那个像鬼的女人,她正在替我换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我心里涌起无限的厌恶,头一扭,拒绝了她的‘好心.’她见我醒了,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用力把我的脑袋掰了回来.可我就是不想合作,我再扭,她再掰,我再扭,她再掰……我怒!干脆狠狠瞪了她一眼,背转身子不再看她.忽然一股大力硬是把我的身子又转了回来.我忍不住了,挣扎着要和她拼命.她却退了一步,冷冷地开口道:“命是你自己的,若是你自己都轻贱,别人又怎么管得上?”这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话,冰冷的声音中隐隐透着金石之音.我轻哼了一声,闭上眼不再理她.久久等不到我的回答,她又开口道:“若真是一心求死,还请施主离开这里,莫要污了佛门净地.”闻言，我再也忍不住撑起身子，冷笑道：“你们真有那么好心放我走？”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悯，顿了顿才说：“你到想的通透.”她的话无疑是泼了我一盆冷水,先前不过是一时气愤,忍不住出言讽刺,而今她这么说,看来我真的是无望走出这里了.可笑的是,这其中的缘由我根本就不知晓.那女人又补充道:“听说樊小姐家里还有爹娘兄长,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顾及家人,莫要累了他们才是.”樊小姐?这是我的新身份吗?听起来也是个大家闺秀,怎会沦落到被迫出家的地步呢?听她的意思,我若是继续轻生,会罪及家人的.我不禁疑惑,这个“我”到底是谁?我自然不会傻到去问那个女人,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没有权利去相信任何人.女人再次走上前,继续处理我的伤口.这一次我很合作,也许我真的怕死,但我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既然决定了要活下去,我绝对不会亏待自己!
　　也许是我态度转变得太快,那女人不由得多看了我几眼.临走前还不忘抛下一句话:“命当如此,认了吧.” 我望着头顶悠悠飘过的白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认命?对不住,我做不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