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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尾(一)
“西——有神——现——诸降——灭——!”
一道闪电破空划过,惊落了,天际的一缕孤魂。
冷白色的天空,星子逝去,月轮沉下,而远方,太阳还未露脸。
虽无风,祀神台上,烛火却摇曳。
熄灭台周四排烛火,扬了扬嘴角,心,多了几丝惆怅和喜悦。
怜,你要醒了吗?
高高的石阶下是一片辉煌,我俯视苍生般睥睨着眼,无风,衣袂却翻卷而起。
“夜祀大人!”她似乎跪在那里很久了,惨白的一张脸上泪落涟涟,每次来或走都能听到她凄厉的声音,“求夜祀大人救救王上!”
依旧,正如她依旧跪在那里一般,我依旧漠然地下了阶梯,径直穿过她的身边,甚至,连一眼都没有停留,因为我的心,是死的,除了怜,我不会再为任何人留情。
“昼祀大人已经答应了!”她突然——扑了上来,很突然。
轻移一步,我停在她身侧,这个突然,终究又成了意料之内。
“昼祀大人真的答应了!求夜祀大人出手相救!”她一下子便又跪在了地上,似乎察觉自己的逾规和失利,惨白的脸顿时涨成绯红。
“那又如何?”我淡然抬头望向远方,太阳将出,而夜,早已消逝在舒卷的云里。
那又如何——我甚至连昼祀的样子都未见过,即便他答应,我也不会!
“可是……”她突然如抓到救命稻草般,红白相间的脸上浮现一个期待的笑容,就连原本想与我讨价还价的话也匆匆停了,“昼祀大人!”
终究,终究是要和他照面了。
我转身,见两行辉煌的烛火一盏盏地熄灭,执灯的侍女纷纷拜下,明亮而刺眼的白似雾一般飘向这里。
昼祀,一个美得寡淡出尘的男子,美得,只觉得终要化作云雾,白袍下的他,手持法杖,美得——不可一世!
我触电般怔住——那法杖——不!怎么可能是他?
记忆瞬间跳跃,好象,又掠回到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繁华的昆仑湖。
昆仑湖。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月如水,水似镜,镜落水,水映月。
粼粼波光倒映着岸边集成毯的大片芦花,和那女子——一袭黑袍,眉目淡如远山。
“奏——水合——转成——出——!”女子双手交错,十指相扣,口中念念有词。
哗——水面荡漾,涟漪一圈圈地泛开,几道亮光交错而出,无风,水波粼粼,女子笑得盈盈。
突然,一只灰影自水中窜出,随着四溅的水花——泪蛟龙出水!
“四自一方——令——!”女子腾身,衣袂飞扬。
“转令——四自一方——令——!”平和的声音淡淡地划破迷雾,直截了当地,如探囊取物般,截住了女子的收咒。
空中砰地一声,泪蛟龙瞬间化成一颗明珠,周围,是飘渺的烟气。
白光闪过,明珠也瞬间从空中消失,只余了,一空的残烟。
女子幽幽落地,黑袍,在无风的夜里,簌簌作响。
“请昼祀大人劝劝夜祀大人!”女子的哭号将我的思绪重新拉回,盯着法杖上嵌着的那颗明珠,我心有不甘,毕竟这泪蛟龙天地间少有,降后便化作一颗明珠,灵力之大,不可小觑。
他看了我一眼,只是淡淡一扫,很快,便掠过我向天际望去。
我亦是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太阳,已经升起,同时,乌云也渐渐聚集,天地,变得暗漠。
见他举起法杖,我轻笑,然后,便不再停留,因为我,也该回去了,我不喜欢白日,就好象,我不喜欢为一些事停留。
“昼呼——散——!”他的驱咒很简单,简单的就好象他当初截了我的收咒一样,可是,很有效。
无风,可我和他的衣袂都飘起,包括被束紧的长发也突然不安地逃出发带。
此刻无风,可长发和衣袂,都飞扬了。
才起身的侍女又都纷纷拜下,手中的灯早已凉透。
我该说自己是幸还是不幸?——佑国开立千年,昼祀、夜祀虽同守一方土地,却从未相见,如今,我却见到了他——那个美得寡淡出尘的男子,以及,解开了早已淡忘的一个疑惑——因为有许多的疑惑都已经被淡忘,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我停下步子,转身抬头,那抹白影已然盘坐在祀神台上,闭目闲适,悠然如一片浮云。
他才是真正的祀神,而我,不过是顶替了怜的位置,因为怜——是一个鬼祀,一个不容于天地的鬼祀,他所选择的修行终究让他万劫不复,也让我,万劫不复。
怜,一千年了,整整一千年了,久得让我早已看不入这纷扰尘世,久得让我对周遭一切麻木不仁,久得,足以让我断肠……
“一千年……我答应你……不死……”艳红的曼陀罗花中,他幽幽一笑,对着我,瞳里映着变幻的苍穹,“等我醒来……找到我……”
一千年?不死?真的能够不死吗?你是鬼祀!即便过了一千年、一万年,你都是鬼祀!这——是无法改变的……
他欲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摔落,振起了,艳红的花瓣,漫空,妖娆地飞舞。
浓郁的香味挥之不去,艳红如血的花毯里,他谜一样的双眼缓缓合上,根本,不顾女子的心死之痛,他,就这样——选择了用时间来弥补一切。
花,缱绻,绝美如,他的笑。
“怜?”他苍白的脸上落了几滴泪,混着血迹,流入鬓里,“怜……”
世间一片凄凉,阴魂哭号,噬灵尽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的鬼祀大人选择沉睡千年——来化解所爱之人的诅咒,选择忘却与她的一切——来结束她的不幸。
“你以为这样就能逃得掉吗?”女子眼神寂灭,无风,她的长发却扬起三千,“已经……没有路了……怜……已经一点路都没有了……”抱着他,她如行尸走肉般踉跄地徘徊在望不到头的花毯上,嘴里,喃喃不止,“别忘了,你也是佑国的夜祀……没有你,谁也活不了一刻……怜……你好残忍……”
怜,你真的很残忍……
汀岸边,流水载花而去,杳然不回,而女子,笑得绝望,眼中,容不下任何期望与美好。
暗夜,沉沉无尽,花开一季又谢一季,浓郁的香味抹不开、化不去,鬼哭狼嚎中,月华惨淡,照得一切,蓦然悲痛。
我轻蔑一笑,过去——那早已决定不再提及的过去,又这般诡异地铺陈而开,赤裸得没有一点隐瞒,我甚至以为我藏得很好,哪怕,怜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能沉着应对。
可惜,我又错了,毕竟,有许多事并不会因为个人的单纯希望而改变,反而,愈想忘记便愈如藤蔓般死死缠绕,紧得,没有一点回击的余地。
阳光刺人,我眯起眼,那抹白色晃荡地投落一片阴影,寡淡,而出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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