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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如初见
我们都太年轻,所以在爱情面前太过放纵,又太过任性。我们都太愚昧,不知道一生实在太短,还没准备好开始就已经告终。十七八岁的我们,习惯着父母的宠溺,朋友的爱护,可是连自己都没有学会如何去爱。所以,在爱情面前才会如此手足无措,在爱情离开的时候才会如此措手不及。
原来缘去,只是因为我们都看不透。
原来缘始,只是因为我们都过于强求。
或许,选择放下之后,一切才会回到原点。我在里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画地为牢。他在外面,以另一种螺旋状的姿态过活。
但这个早就应该明白的道理,我却在经历了十年的颠簸,流离,搁浅,沉浮之后,在经历了看着他看向的方向品尝嫉妒的苦涩,把自己的心思揉碎了扔进垃圾桶之后,在自己胆战心惊走在悬崖边上,摔得粉身碎骨之后。
单恋是一种病,林姗,你应该去治治。
是的,我确实病得不轻,已经病入膏肓,连每一个细胞都被这传染性病毒吞噬。十年的长跑之后,站在他的身边,分享他的心情,似乎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就像他的影子,所以就是这样他才看不到我的存在。
这些话,除了藏在心里和写在这里,耗子不知道,方敏不知道,当然,韩宇更不会知道。
最浪漫的事,是我一直很喜欢的歌,手机换了很多次,音乐也更新了很多次,但这首歌却一直呆在那里,不离不弃。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和心爱的人一起,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躺在摇椅上,花白着头发聊当年的青葱岁月惆。这是我执着追求的状态。但是越长大越明白,慢慢变老的不一定是爱人,或是朋友,或是亲人,而且更加真挚。
这件事一直被方敏拿来嘲笑我。歌词是用来唱的,不是用来实现的。你爬上床做个梦可能更快一点。我苦笑。其实最深刻的是那句,你在韩宇生命中就是个过客,只不过是因为太重了所以多逗留了一些时间。你敢保证,他还能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记得。
十年说长也长,长到记忆变得模糊,感情被消磨殆尽。十年说短也短,朝花夕拾,潮来潮去。六年后,当我第一次脱下了厚重的牛仔裤和运动鞋,一袭白裙站在韩宇宿舍楼下的时候,我却依旧干着女汉子的事。用耗子的话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丑小鸭是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白天鹅的。
我给韩宇打电话,电话那头是无穷无尽的忙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现在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这大概是我学生时代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我站在门口和楼长阿姨打谎。阿姨,我找你们站韩宇。
女朋友?就算是女朋友也不能这么随便进男生宿舍的,万一男生在做什么私密的事情怎么办。
我一个女生闯进去都不怕被他们生吞活剥了,难道还怕我把他们怎么样吗?
阿姨,我是他姐,真是他姐。他药忘带了,常吃的几种,我就是给他送过来。
阿姨一脸鄙夷不屑地看着我。说实话,我也不信,韩宇家哪来这么好的血统能生出我这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还自带美图功能和娱乐功能的孩子。
那你给他打电话,手机是拿来干嘛的呀。
阿姨,他手机关机了。我真是他姐,我是看着他从小穿着开裆裤长大的,我知道他什么时候入学,哪里上的高中,哪里上的幼儿园,我连他右屁股瓣上的那颗胎记形状都能画出来的。
阿姨实在没办法,半信半疑地看着我一张谄媚可怜的脸。得得得,我也不能放你进去,我帮你广播吧,你等着啊,如果他在就下来了。
好好好,我一脸感激。
土木工程1班的韩宇,土木1班的韩宇,听到请到宿管站,你的姐姐在这里等你。
当我听到姐姐这个词的时候,只能憋红了脸捂着嘴巴偷笑。韩宇要是知道自己活了二十年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一个姐姐,那他一定会大大方方地请我吃糖炒暴栗的。
那是我在高考之后沉寂两个月第一次见到韩宇。不,准确说是一年加两个月。奋笔疾书的高三生涯,和四处流浪的两个月。回来之后,我才假装意外地发现我和宇考到了同一个学校。其实很早我就知道,这是他的梦想。后来,也就成了我的梦想。他上的是学校最好的专业,而我,继续在我自己的专业插科打诨。
我把自己站在阳光里,连影子的角度都调整到惟妙惟肖。他从对面走过来,看到我一脸恍然大悟,继而又大吃一惊的样子。
他说,你真是吃了雄心喝了豹子胆了,竟然冒充我韩某人的姐姐。
我死命拍打着他紧紧环着我脖子的手臂,不然呢,冒充你女朋友,你敢吗。
他盯着我啧啧看,由上而下狠狠打量我一番。我们家鞋儿真是从一双平底拖鞋拔成高跟长筒靴了,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呀。待我回去把滴个珍视明再过来看。
他不知道,我穿上了我柜子里唯一的一条连衣裙,一放下行李就匆匆跑过来,就是让他一眼就看到这样不一样的我。他比我早报到,说是不愿意像我这样哭哭啼啼,要死要活地上演西厢记。我也没有折腾他,反正到了学校也会见面。
我说,走吧,请我吃食堂,帮我接风洗尘。
他说,你就这么点小要求啊。走。
一年的时间,丝毫没有改变什么。我们还是一样,继续着无知和彷徨,毫无畏惧地奔向遥远而未知的将来。
他说,鞋儿,你这么穿挺好看的,这样我才不用为你的终身大事而废寝忘食了。
我摔给他一个大白眼,却在心里乐成了一朵牡丹花。他不知道,因为那句话,我把衣柜里所有的宽松T恤和运动裤都换成了白色连衣裙。因为那句话,我开始从一个大女孩变成了一个小女生。
对于宇和我之间,就像是一本哈姆雷特,一百个读者就会有一个看法。对我而言,执着了十年的单恋,缺乏勇气,所以在朋友面前止步。对于宇而言,相濡以沫,相伴到老的朋友,不求终身厮守,但求不离不弃。对于耗子,我们都简单退化到朋友,不带任何参杂,单纯,恒久。对于方敏,见证了我的喜怒哀乐,在爱情中成长得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她就是一句话,林姗,你就是个疯子。
大学生涯比我想象中的要简单。不像高考时老师在我们脑海中描绘的海市蜃楼那样,也不像电影电视剧情节里的青春热血,跌宕起伏。我还是一样,背着重重的书包,早起,锻炼,上课。只不过,不一样的是,身边换了一批新的伙伴。
耗子的学习生涯在高考之后就告终了。当我还沉静在毕业旅行的兴奋和喜悦之中的时候,他已经悄然从我身边离开,独自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旅程。宇比我考虑周到,他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别人的心情。所以,还没举行高中毕业典礼之前,他就已经拜托他的叔叔帮耗子在当地谋了职。我们很少联系,电话打通了也就是简单的嘘寒问暖,我明显感觉到电话线那头耗子莫名的沉默和孤寂。我们都太过短视,只能看到别人脸上被雕刻被修饰的表情,而忽略了人与人之间最大的亲近就是用心感受。三颗彼此相连的心,三个紧紧相系的生命,最终敌不过时间和距离。我们都太过年轻。
那年初中毕业,我们坐在门口的路灯下偷偷喝酒。我说,如果有一个人让我用生命去爱,那一定是你们。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怎样的大胆,其实原话是没有最后那个字的,只不过我转身的时候正好看见耗子失落的眼神。宇说,从此我们都活在彼此的生命里。耗子说,别老生命生命的,老子的命硬而且精贵,绝对不会让你们俩比我早死的。这是大白话,却最真切。
哦,是真的想他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流浪。当我翘课窝在宿舍睡懒觉的时候,当我提不起精神想要放弃的时候,总会觉得对不起耗子。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流浪,一个人颠簸。
开学第一天,女生宿舍必须的一个程序就是关上门,关上灯,躲在被子里天南地北的胡聊。也是那一天,我认识了四个一辈子都值得珍惜的朋友。她们活在我的世界里,烙在我的记忆里。
我的好朋友,方敏,经济学系,我的同班同学。一个简单单纯的女孩,来自二线城市一个简单的家庭,但却囊括了世界上所有的宠爱。在我遇见她的时候,我觉得她是自卑的,因为略显臃肿的身材。但是却是令人感动的。我大学三分之二的时间追着韩宇跑,三分之一的时间和和她泡在一起。聚会,跑步,吐槽。我做她完美蜕变的见证者,她做我爱情冷眼的旁观者。
我说,大家都别藏着掖着,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抖擞抖擞啊,别等姐姐我以后动大刑啊,当然什么卖军火还是贩毒什么的我不勉强也无福消受啊。
方敏笑得喘不过气了,她说,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的体重,一百大四,而且正在持续稳定上升中。老光棍二十年了,所以各位姐妹以后有资源多想着我,感激不尽。
方敏是乐观的,是善良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就喜欢上她,就像当年一眼喜欢上韩宇一样。一眼不是全部,但一眼注定永恒。
兔子精,我的邻床,经济学系,来自美丽的海滨城市,所以有着海滨城市独有的浪漫,热情,还有,火辣的身材。她是我们当中最先化妆的一样,所以当时方敏第一眼看到她,盯着她眨巴眨巴的眼睛和她像蝴蝶翅膀一样翘起的睫毛,不由感叹一句,子玄,你眼睛怎么跟兔子一样啊。这于是兔子精的叫法便在我们一群人当中盛行开来,不过后来证明这个称号足以与她相配。她的全名叫廖子玄,单纯喜欢林清玄,所以在成年之后自作主张改了名字。我们埋怨她,名字是父母给的,就跟你的生命一样。抛弃了你的名字就相当于丢弃了你的生命。不过这个想法在我们听到她的原名之后果断觉得她当时抛弃生命的做法是正当的。置之死地才能后生,如果是我我都宁愿选择削骨还父,割肉还母了。
子玄说,我坦白,现在单身狗一枚。不是找不到,只是因为我还年轻,不想把自己最美的时光浪费在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当然,我也不值得他浪费。
顾壬辰,我们宿舍最文静也最腼腆的女孩子,土木工程系,但是因为土木的宿舍爆满所以才被不具一格降落到了我们这个杂货大军。当我第一次知道她是韩宇同班同学的时候,我紧紧握住她的手整整两分钟,痛哭流涕,老泪纵横,简直不能自已。她的世界简单单纯到只有她该死的课本和量尺,所以后来我和子玄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拿零食来收买她为我们做数学题目的机会。
对于她的家庭,她不愿多说,我也不愿意多问。但是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有男朋友了,在老家那边,他没考上大学,但是我们一直在一起。说完便是无尽的沉默。
我在惊讶和沉默之后终于冒出一句,小辰你是闷骚型的吧,我阿姨说闷骚的女人最会谈恋爱了。我刚丢下这句,就被子玄的枕头正中脑门。
我呢,我是林姗,姗姗来迟的姗,没有太大用意,只是因为我在我妈肚子里呆了十一个月。你们也可以叫我鞋儿,没有太大用意,只是因为我刚生下来的时候跟一双三十五码的拖鞋一样大,爷爷怕我长不大所以这样叫。
那为什么不叫三十五呢?
因为文化低。我继续说道,我爸妈在我五岁的时候离婚了,然后各自再婚,没人疼没人爱地长大到现在。然后,最重要的是,我暗恋的男生,他也在这所学校,所以,我大学最大的愿望就是结束我长达六年的单相思,开始我新的旅程。
女生的八卦就像长江的流水,一旦开了源,就会源源不断。我们都是喜欢幻想还假装童言无忌的年纪,所有的想象和故事编撰都有可以被谅解的理由。所以,源头打开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我们睡晚了,间接的结果就是,我们也起晚了。
所以,当你第二天早上看到一群女人像疯了一样地蒙乱着头发,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校园里奔跑着的时候,请务必不要惊讶,除非你没有试过上学迟到的情景。或者你和绝大多数人一样,在发现自己迟到了以后,果断选择继续睡下去,直到天昏地暗。
赶到医务室的时候,我们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我猛然间发现,身边的方敏已经被甩到老远,朝着我们的方向咒骂着什么。
赶,赶上了吗?
恩,排着队呢。
一群男生女生在我们面前走过。我和子玄在底下评头论足,全然不顾在我们身边喘成牛的方敏。
啧啧啧,这腿,该172了吧,可惜腿毛没刮干净。
恩,这个嘛,五官还不错,可惜鼻子垫太高,一看就假,不过双眼皮割得挺不错的。I like it.
我不得不承认,大学确实是一个大染缸,所有高中时代的简单单纯都在这里被沾染得五颜六色。我们终究都在向那个我们小时候所厌恶的自己在成长,而却不知道。我跟子玄,天真地以为自己还能保持着那一颗年少柔软的心,以置身事外的角度来看待花花世界。而我们却在悄然之中慢慢走向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深渊,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无法满足的欲望。
早上跑得很急,没有吃早饭,抽血的时候脑子开始发晕。护士一直在拼命拍打方敏的胳膊,方敏的手臂青了,她也急了,额头上频频冒出冷汗,嘴里反复在嘀咕,这么大一姑娘,也不知道控制饮食,你爸妈都不管你呀,这样下去怎么嫁的出去呀。
全世界的眼光都在这一刻集中在这个女孩身上,鄙夷,不屑,嘲笑,我似乎能看到她之前近乎孤独和绝望的处境,而她却选择和以往一样的方式,皱着眉头,不说话,默默承受着,让人心疼。
我这个暴脾气啊,甩开手臂上按着的酒精棉,一脑子热血冲过去就骂。
你这么大一姑娘,嘴巴这么臭,你老公知道吗?技术这么差,你领导知道吗?没有这个能力就回家带孩子,跑到这里你爸妈知道吗?说什么微笑服务,热心服务,别玷污了服务这两字。
说完这句话,我发现,我得罪人了,开学第一天得罪校医院的人了。所以以后我胃肠感冒上吐下泻,他们只判断我是简单感冒给我开治畜牲的药的时候,我也只是咎由自取而已。佛说,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恶人自有恶人磨。
庆幸的是,方敏没有在意。她冲着我微微一笑表示感激,随即打开她随身的书包,诺,零食吃不。饼干,牛奶,还有薯片,你们没吃早饭,容易低血糖。
活在当下,活出自我,管他们的,换一种生活方式,让自己活得无可挑剔,这是这个大女孩做得最美好的一件事情。
我从很远就看见韩宇和他的一帮新朋友从远处走过来,这是我花费了六年练就出来的技能,只要在人群中看你一眼,我就能轻易地屏蔽你身边其他的衬托。爱情是荧光色的,即使是在黑夜里,你也可以穿越人海一眼就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但是,在韩宇眼里,也许我是灰色的。爱情是白色的,友情是透明色的,而我就是处在过渡的灰白色地段。我踮起脚,死命地挥动着手臂,企图让他看见我。
他慢悠悠走过来,从上而下,从左而右地打量我。你现在就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狮子,今天动物园园长是不是罢工了,让你跑出来了。紧接着便是用力推搡着我的胳膊,看见我的针孔处已经发青发紫,还有血渗透的痕迹。
啊,疼。
活该,你刚刚冲着别人张牙舞爪的时候怎么不疼呢。
他身边的一群男生笑开了,看我的眼神活脱脱就像看一只宠物。
韩宇,你女朋友啊,长得还真特别呀。
他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盯着我,大有一种用眼神把我这只要褪毛的斗鸡给生吞活剥了的架势。我在心里沾沾自喜,自以为是不是默认了我们的关系所以才没有回绝。我以为我有机会可以走进他的心房,在某个角落住进去。但是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早就住进了他的心里,只不过那个房间叫朋友。久而久之,也就搬不到其他房间了。那天因为这句话,我连续几天胃口大开,冲着食堂阿姨多要了两碗米饭,差点让人家以为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饿了几天没吃饭呢。
这是顾壬辰,她跟你一个班的。以后给我安分点,我可是随手掌握你一手消息的人。
我是真把自己当成女朋友了,才毫无忌惮地说出这样的话。事实上,我早在自己心里承认千百遍我是他女朋友了。
哎约喂,宇,你这家教不严谨啊,我媳妇儿可从来不敢说这样的话。不过,弟妹,你要是需要卧底,第一时间找我啊,我保证是最真诚的007,你只要心情好的时候赏我一顿饭就行。
说这话的是苏元,韩宇宿舍的老大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高三毕业复读一年,大一出去当兵辍学一年,现在回来和我们一同起步,所以平均年龄要比我们大两岁。而且是从魔鬼训练营出来,自然比我们这一帮要成熟得多。
而苏元话里话外最多的就是炫耀他当兵时的种种英雄事迹。比如,第一天如何收服了同寝的其他同事心甘情愿当自己的手下,每天屁颠屁颠地打两瓶水,买两份饭。比如,如何在训练第一天和教官叫板,一起在操场边上抽烟。比如,如何在邻班的女兵面前潇洒走一回,然后惹得桃桃朵朵开。当然,这些话我们都无从考证,只能左耳进右耳出,当做茶余饭后的一番笑料罢了。
苏元在酒桌上拍手叫好的时候,我正在努力地把一盘手撕鸡塞进肚子。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苏元提出来要请我们吃饭。他们三个,我们四个,正好联谊。反正我是死皮赖脸蹭一顿饱三天的人,有这么个近水楼台的机会我何乐而不为呢。壬辰说是要去图书馆,所以婉言拒绝了,剩下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之后果断决定不吃白不吃。兔子精说,我们其实是娘家人帮你掂量掂量,不行咱就早撤。
苏元一脸不爽地盯着我,林姗,你是几天没吃饭了吗,我这么精彩绝伦的故事难道比不上你的大盘鸡。
我本来想故作矜持,生怕在大家面前把我的小心思都展露无遗。
这明明是手撕鸡,你侮辱人家种类。我啄啄自己的手指头,示意韩宇帮我拿过面巾纸。
他们几个没吃早饭,又站在太阳底下晒半天,还抽了血,你就闭嘴让他们好好吃饭吧。
还是人家韩宇会心疼人,苏元你好好学学吧。
这是夏季雨,一个让我第一眼觉得比女生都还文静的男生,可是却有一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潜力。
我冲着他呵呵笑两句,又冲着方敏和子玄傻笑两眼,看见他们眼里熠熠生辉的光芒,我总有一种晚上回家要被拷问的预感。
我问苏元,你在人生的小半辈子就把最艰辛的两件事体验过了,下半辈子要干嘛。
他说,这半辈子都挺过去了,剩下的事都不算事。那一刻,我真正觉得他比我们是闪光的,是耀眼迷人的。
开学的第一餐,吃得很开心,这不仅是我和韩宇很久之后第一次像这样坐在一起好好吃饭,更多的是因为我们都遇到了一群很可爱的人,开始了我们不一样的人生。我们一起喝酒,一起聊高考,一起谈初恋,一起压马路,一起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背着灯光散步,一起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真情嚎叫我们的青春。
我们都已经长大,好多梦正在飞,就像童年看到的红色的蜻蜓。
我们都已经长大,好多梦还要飞,就像现在心目中红色的蜻蜓。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孤单的人那么多,快乐的没有几个,不要爱过了错过了留下了单身的我,独自唱情歌。
我们歌颂青春,歌颂梦想,歌颂单身歌颂爱情,歌颂我们所拥有和即将拥有的一切,像一群执着的长不大的小孩,唱着最绚丽的辉煌。我站在离朋友,恋人和梦想最近的地方,仰望着专属的天堂。只希望能有一股坚强的力量,替我建造黑色的翅膀,带我翱翔。
很多年之后,当我们再在一起谈及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说,那天晚上,大家都做了一个美好的梦,一个不顾现实的残酷,单纯到只剩下纯真美好的梦,美好得太不真实,美好得让人心里发怵。壬辰在离开的时候跟我说过类似的话,那天晚上,她依在我瘦弱的肩膀上,像一位悲观主义的诗者,她说最羡慕大家刚入学的时候,那时候,心是自由的,梦想还是可以看见的,我们都是彼此美好的,就好像没有雕刻过的璞玉,外表粗糙,但是有一颗炽热的心和无限的价值。可是我们都太低估了现实的力量,它足以让我们还不够强大的心和身体变得伤痕累累。
那天晚上,我沉沉睡过去的时候,方敏在我耳边嘀咕,她说,小姗,谢谢你们,我好像又看到曾经的那个自己吧。
我说,睡吧,醒过来又是下一个明天。
小时候,我半夜哭闹得厉害,妈妈说,睡吧,明天就好了,明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就离家出走了,后来两人就领了本,老死不相往来了。明天这个词对我而言就是,我待它如初恋,它却虐我千百遍,可是我却一次次,周而复始地千百遍来相信这个词。因为我觉得如果连明天都背叛我了,人生也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但,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定理。
当顶着绿色的军帽站在大太阳底下暴晒的时候,我就明白,你越是希望发生的事实就会反其道而行之,就像叛逆期的青少年,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下一步是情绪高涨还是抑郁暴躁。
校长站在看台情绪高昂,同志们,同学们,欢迎你们的到来。眼前的困难对你们而言即是磨砺也是殊荣,你们已经度过了高考的难关,我们相信这也会被你们拿下。
子玄探过脑袋冲我鬼笑,下一个难关就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校长头顶的地中海。
我笑了,旁边的一群男生也笑了表示默认。忽然想起高中课堂老师最常忽悠我们的就是孩子们,努力吧,到了大学你就轻松了。那一句被我们奉作神论的心灵鸡汤现在看来再可笑不过。
方敏在我身边被晒得满头大汗,两颊红彤彤就像打了免费的腮红。而壬辰此刻正站在自己母班的方队洋洋得意呢,想想昨天我像只哈巴狗一样苦苦哀求她跟她换队站但却被无情拒绝,那一刻我发誓我再理她我就说猪,可是下一秒却像猪一样蹭在她的肩膀上撒娇说,我们中午一起吃饭吧。
我知道自己没骨气,但那又怎样。在爱情面前,头可破,血可流,不要脸的精神不能丢。
一番长篇大论之后,我们就被带到各自的方队修整。教官是一个大我们三岁的晒得乌黑的丢到黑夜里就只看到一排大白牙的体格健硕的整天嬉皮笑脸的大男生,我实在佩服自己能一溜串形容词形容他,不过事后想想这些足以。他说,他是连长的好哥们,只要我们好好的,会装模作样,保证我们最后的检阅顺利过关。
底下有声音说,我还是连长他爹呢。
这个男生是狼哥,来自内蒙古大草原的一匹野狼,也是我大学时代第一个男性朋友,和耗子一样的存在。至今不明白,为什么我老是和动物是好朋友的,肯定上辈子是管动物园的。关于狼哥,还有一段神秘的爱情故事,一段关于狼爱上羊的故事。
中间修整的时候,狼哥喜欢给我们唱歌。他喜欢萧敬腾,唱的最棒的是那首新不了情,直到现在它也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机音乐器里。回忆过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好像一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个人。但是相比萧敬腾的半摇滚,我更钟情林俊杰。当然,这也是受某人影响。
一曲终了,我们在下面起哄。隔着栅栏的另一边也在起哄,于是我们更大声。他们对着我们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我们回击,寂寞男孩的苍蝇拍,左拍拍右拍拍。这是中国普遍存在的一个现象,文科女生多,理科猴子多。
方敏因为体积比较大,学校的军训服她穿不了,所以就穿了自己的衣服来训练。可是本来就体积大,再加上衣服比较惹眼,自然成为教官和同学眼中的目标对象。
方敏,你的衣服呢。明天记得穿上,训练就该有训练的样子。
方敏,你的帽子呢,穿了衣服怎么不带帽子呀。
教官,她的帽子,在,戴在屁股上了。
这话刚说完,全班憋在肚子里的笑容都喷发出来。我和子玄也躲在人群里偷偷笑,但是又试图不让方敏看见。
好吧,我承认,那是我的馊主意。昨天方敏试衣服的时候很紧,我劝她穿不上就穿不上了,可是她坚持不愿意特殊化。所以,在她好不容易穿上了以后蹲下去的一刹那,裤子应景地从中间滋的一声撕开了。
我拿着她从中间三八分的裤子抱怨,这弹性也太差了吧。要不,我帮你扩大扩大体积。
于是乎,在我的奇思妙想和心灵手巧之下一件精彩绝伦的手工艺品就诞生了。
我的笑容在方敏发了疯一样跑出去的一刻僵住了,像受了伤的小孩急于投奔妈妈的怀抱,可是本应该在这一刻用怀抱温暖她的我却笑得如此花枝招展。
我从身后踢那男生一脚,然后转身也跑出去。跑出去的时候,我听到耳边稍纵即逝的声音,韩宇,那不是你媳妇儿吗?
以前的话一定会在此刻停下来反方向跑过去,可是现在的我不敢做任何停留,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会失去这个朋友。我实在是太熟悉也太憎恨被抛弃被放弃被失去的感受了,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我是在学校的未名湖畔找到她的。之所以叫未名湖,不是因为是北大未名湖的近亲,仅仅是因为当初那个设计师在设计我们学校格局的时候,忘记给它取个名字而已。
对不起,小敏,我错了。
林姗,我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的。方敏没有抬眼看我,我也不敢睁眼看她,我担心她眼神里的失望,忧伤和绝望会将我吞噬,我害怕掉进她无边无际的深邃里而无法逃脱。我用一种近乎奢求的口气祈祷她的原谅。我们都很卑微,卑微到可以为爱情和友情丢弃我们骄傲的自尊,我们都是开在墙角的花。一半开在骄傲里,一半埋在尘埃里。
真的,真的对不起。
好像除了对不起和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我知道方敏生气的不是我的馊主意,而是我参杂在空气里的冷漠的笑容。我忘了,虽然才生活几天,她也足够可以分辨出我的笑容了。我们都把友谊看得太重,眼睛里也就容不下一粒沙子了。
我们就这样不说话,看湖里的鱼游来游去。我突然想起来了那句话,鱼没有水就不能活,而水离开鱼就会更加清澈。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嘲笑到,因为他们不是真爱。现在想想,因为他们爱得不相等。
我实在忍不住打破这个僵局,我说,小敏,我们这样跑出来好吗,回去得罚站军姿吧。
方敏还是不说话,一副死灰的表情。我使出浑身解数跟她撒娇,哄她,逗她。我本是不会撒娇的人,所以这种没有经过彩排但又精心设计的撒娇就显得格外地刺眼。终于,方敏冲着我一个大白眼,林姗,你这样真丑,难怪韩宇不要你。
我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只要不是尴尬和沉默就意味着还有挽回的余地,当初爸妈就是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冷战,才导致了最后的形同陌路。
方敏说,林姗,我刚刚真的很生气你知道吗?不过后来想想,这也不能怪你们,我早就应该习惯了。
我一手揽过方敏的脑袋,把它放在我瘦弱的肩膀上,我说,这不是一个好习惯,坏习惯就是要改正。
其实,我本来也不是天生就胖的体质。
那天,方敏跟我讲述了她二十年来的人生经历。这个女孩,总有一种魔力让人去感动,去疼惜,去喜欢。
六年级的时候,因为一场大病,打了大量的激素,然后就养成了现在喝水都涨肉的体质。我也讨厌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吃完以后试图催吐,甚至连催眠的方法都试过,可是,没办法就是没办法。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习惯了,后来也就不嫌弃自己了。可是因为胖,不敢跟自己喜欢的人表白,不敢和身材好的女孩子交朋友,连老师的眼光都觉得是鄙视我的。我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孤独,绝望的境界。后来,我就发奋逼自己学习,边吃边学,我觉得这个世界除了是属于身材好的,也是属于优秀的人的。小姗,你说对吗?
我们都曾经很自卑,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重重的龟壳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匍匐前进,恨不得把自己长在墙角里,开得孤芳自赏,零落成泥。小敏却勇敢地让自己长在悬崖绝壁上,然后开在阳光里。那样的烂漫和妖娆姿态,或许只有经过生活的沉淀之后才会散发出来。
我说,走吧,去食堂,请你吃鸡排。
她突然带着哭腔瞅着我,我都这样了,你不帮我想想办法,还在拿食物诱惑我。
我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把头上顶着的绿军帽狠狠摔在地上。这都是命啊,是不公平的命,把你带到我身边。好姐妹,就是要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吃一起胖,等我们都胖成球的时候,我们的世界就只剩下彼此了,也就不离不弃了。
最终,我们还是坐在食堂的角落,啃着鸡排,喝着可乐,看着电视上的脑残肥皂剧,享受闲暇的下午时光。
子玄找到我们的时候,二话不说夺过我手上的鸡排,先往自己嘴巴里塞满一口,吧唧吧唧嘴巴,舔舔小手,然后一副道貌岸然教训我们的样子。
林姗,你就是为了躲避军训才跟着跑出来的是吧,什么友情爱情在这时候都是浮云是不是。子玄言下之意就是在吐槽我刚刚都没有给她眼色就丢下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假装殷勤地把手边的鸡排都推到她面前,一副毕恭毕敬地等着夫子拿戒尺打手心的样子。
兔子看见肉也是会疯狂地抛弃萝卜的,所以,我用一份肉就换来了自己的侥幸。可是转身却被韩宇奖赏了一个大大的暴栗。
林姗,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一开学什么祸都敢惹。
我一脸鄙夷不屑的样子,想当初我们老班一把鼻涕一把泪劝我们要好好学习的时候,不就是希望我们有一天能够在大学里放肆吗?古人云,不放肆的大学生活是不圆满的。
我知道韩宇实在为我担心,在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因为老师的喜爱,他还有能力为我擦屁股,可是现在大家都是人在江湖飘,至于挨几刀那都是看个人造化的。
我的一句话却引起了苏元的大大赞同。弟妹这话我爱听啊,宇啊,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对你这媳妇感兴趣了。
别老媳妇媳妇乱叫,这个媳妇我可无福消受,谁爱要改天我插根草他领回去得了。
韩宇走了,迈着他的大步流星,剩下一群人质疑地看着我。
我心里难受,推开眼前的食物,委屈地抱怨,看嘛看嘛,我们俩都没承认,是你们自己认为的。我总不能去点个朱砂表明我的清白之身吧。
苏元突然拍拍脑袋,又一脸媚笑地看着我,弟妹啊,不,林姗啊,今天跑出去,我多嘴了一句,现在我们整个大土木都知道了你是韩宇的正妻,你说,怎么办吧,你的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呗。
真的?
我的眼神里和语气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自己很快扑灭了。我这二十年来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竟然顶着媳妇的称号就乖乖做他的糟糠之妻呗。我是最不擅长掩藏自己的小心思的,愤怒也好,惊喜也好。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在一片兢兢业业胆战心惊中度过,甚至连唱军歌都捏着嗓子故作深沉。狼哥问我,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这么乖。
我说,你有看到羊面对狼时还敢撒泼嘛。
狼哥嘲笑,可是羊会撒腿就跑的,只不过羊腿太短了。
当然,我也没有继续像狗皮膏药似的粘着韩宇,好像自己的一点小心思被戳破之后,就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十八层地壳里。吃饭的时候故意端着餐盘躲进角落里,睡觉之前故意不盯着手机琢磨他有没有睡觉要不要发晚安短信,甚至连他们在我面前故意提起韩宇的时候,我都黑着脸匆匆飘过。
军训汇报演出的时候,我因为好朋友来看我,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咒骂着造物主的不公平,心思却早已飞到了百米之外的操场上了。我可以听见嘹亮的国歌和军歌,我可以听见校长扯着公鸭嗓子千篇一律的讲话,我可以听见他们整齐的口号声和脚步声,啪啪啪地从操场上走过,我甚至可以想象我们的教官满脸堆笑地走在操场内侧偷偷地喊着拍子的样子。
我忘了说,在后来的十天训练里,我神奇地和教官冰释前嫌,成为了好朋友。原因是我的那次逃操,教官没惩罚我,我倒是把冷面辅导员给召唤过来了。当我站了一上午的军姿,像细脚圆规一样拔着大腿从辅导员办公室灰溜溜地走出来的时候,他正和一群教官坐在楼下食堂门口抽烟。他看着我的狼狈样,笑着说,瞧你那小样,跑得时候腿拔溜地挺快,这时候脑子怎么没有转速了呢,你怎么不说我批假了呢。我顿时感动地稀里哗啦,把着他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嗷嗷叫唤,你要是再给我买一份宫爆鸡丁盖浇饭外加一瓶橘子汽水,我就回去把你像祖宗一样供着。最后,我还是得逞了,堂而皇之地在一群男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下狼吞虎咽。天知道我那时候哪来的勇气。兔子精说我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我委屈地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想,我饿。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明明食物在你面前,可是你的饭卡却刷不出半毛钱。所以后来看到我们两个无聊到系紧裤腰带比腰围大小的时候,我才明白,在一顿饭面前什么儿女情长什么深仇大恨都是过眼云烟。
最终教官还是食言,我们只是勉勉强强拿了个及格,揣足了子弹磨量了枪膛上战场,一顿胡乱扫射之后躺下来抹点血装死。我听说,那天教官当着全校大一师生的面和他自称要好的连长肉搏,他拍着自己的嘴巴沙哑着喉咙跟他们道歉,说是他对不住我们,他没脸。全班都女生都哭得稀里哗啦,然后发誓跳入了军嫂的火坑。我没在现场,但是我可以知道他涨红的娃娃脸该是多么得可爱。
我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没能当面告别,只是想说点什么,害怕一转身便是老死不相往来。
我说,不说再见吗?
他很快回复我,不说了,战士也有自己矫情的一面。
我说,只有开始没有结局的故事总是遗憾的,但总还在继续,谁能聊想到谁的结局呢。
他说,你才矫情。
谁说不是呢。我一直自认为自己是铁石心肠的人,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摸着石头过河,我都甚至忘了自己眼泪流到嘴巴里是不是跟下雨天的雨水一样咸涩的味道,还是跟游泳时一猛子扎进去水哗啦啦灌进鼻子里的苦涩。当我冷着表情看完了泰坦尼克号,看完了婚纱,看完了七号房礼物,然后转身看着方敏痛哭流涕还一脸无语,我更加确定了我内心的坚硬。可是,很多时我又是太过于矫情的。说一些不走心但足够扣人心弦的话,写一些没有文采但足够发自肺腑的诗,唱一些慢调伤感的但走调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情歌。
耗子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做我千奇百怪的梦,梦里耗子正被一条黄金大莽牢牢地缠住身子,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却只可以看见他绝望的表情。我想奔过去救他,可是却无能为力。
他们说,梦见一个人的时候,是你想他了,而他也正好在想你。我是不是也在耗子的梦境里呢。所以,我的第一个本能反应是,耗子,等我,我来救你。
耗子也是愣了一下子,然后就本能地察觉到我肯定是在做白日梦了。等你来,估计花椰菜都哭成黄花菜了吧。出来吧,我在你们学校门口的东北菜馆,小爷今晚翻你牌子了啊。
我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然后一连串动作刷牙洗脸穿衣服,出门的时候还顺便偷偷抹了兔子精的粉底,美滋滋地出门。
耗子在看见我之后就伸出魔爪捏我肉嘟嘟的有脸。难怪我说怎么宇晒黑了,你还可以这么白,原来是会掉粉的呀。
耗子比之前要更消瘦了一点,皮肤更加变得黝黑了,但是很健康,脑袋上的刘海不是被老鼠啃过就是被自己咬过。当时耗子不明白我们女生为何一直冲着韩剧里的男人一口一个偶吧偶并且地犯花痴,后来他苦苦修炼葵花宝典,终于在一个月脑补偶像剧之后发现了一个恒等定理。原来男神和男神经的差别仅仅在于,我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偕老,你却偷偷剪了刘海。为此,耗子特地跑到理发店,要求老板给他做一个可以传递男性荷尔蒙的刘海,所以初中三年里耗子在我和宇之后最宝贵的就是他的刘海了。
我和宇没有说话,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我只是坐在了耗子的对面,吃我一直喜欢的糯米排骨。
宇迟迟终于开口,叔叔说你辞职了,为什么,干得不开心吗?
我抬起惊讶的表情。我真是的,这段时间只顾自己消耗大学时光,却连一句主动的问候都没有。
嗯。
耗子还是像以前那样喜欢喝啤酒,他说他特别喜欢一口吞下去,二氧化碳气体从鼻子里喷射出来的感受,就像机关枪一样,至少能让自己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的。
其实你们走后我就辞职了,你们不在了,一个人呆着没劲。这段时间我背着背包去西藏了,连续三天三夜的火车硬座坐的老子骨头都散架了,但是下车之后看到眼前的事物,我整个人一下子都轻松了起来。
你们知道那种感觉吗,就跟陶渊明发现桃花源一样,我当时就在想,我就在这呆着得了,放羊,牧马也挺自得的。我去骑马了,住了蒙古包旁边的酒店,我第一次知道五百大洋还可以住到总统套房。我拍了那边的天和云还有草地,吃了羊肉喝了马奶,跟着朝圣者一起朝圣,我看到了他们独有的天葬的仪式。老子翻过了重重阻碍,可是最后还是败在了高原反应上,所以我识相地又回来了。我终于明白当初林安燃为什么那么喜欢西藏了。
林安燃是耗子的第一任女友,也是至今为止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位。
初中的时候,耗子在一番苦思冥想之后终于发现自己没有学习的天赋,转而天真地相信自己有做生意的头脑。他说,牛顿如果当时被苹果砸到以后吃了它,那他也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他在咬下一口之后发现了它完美的的几何立体感,那么他就可能是苹果的设计者。结果他看到了万有引力。现在就是我的机遇所在。
我和宇都没有反对,所以他就正儿八经地做起了他的倒买倒卖的生意。那时候我和很多孩子一样开始住宿生活了,每月唯一私藏的零花钱都花在耗子的橘子汽水上。他从批发商进货,然后放进冰箱,第二天转到学校买卖。一瓶汽水,从一块钱变到两块钱。可是除了我和韩宇美滋滋地翘着二郎腿喝他的免费汽水之外,我们还惊奇地发现,耗子每天都会在林安燃的课桌上悄悄地放上一瓶,晚上再跑过去收回来玻璃瓶子。
这个小秘密还是我和宇偷偷观察很久得出来的结论。那时候我们还不懂爱情,所以在爱情面前还显得青涩和迟钝。我们在耗子面前开玩笑,他竟然百年难得一见的脸红,要知道他可是被老师指着鼻子说无药可救还依然咧着大白牙笑得花枝乱颤的人。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林安燃啊,喜欢就去追啊。
耗子说,说不上喜欢,就是觉得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人总是被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给触动心弦,落花无意,可是却在流水心里掀起层层涟漪。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理由,一个瞬间就好,就像我当初喜欢上韩宇一样,仅是因为我觉得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嘴角翘起的弧度恰到好处。
其实这么说只是耗子一个官方的解释,直到他们分手之后我才知道当初的真相是,坐在林安燃后面的耗子在某一天抬头看见前面的林安燃鲜血染红了凳子。当时早已经接受过适当生理课和家里被老妈和奶奶围绕的耗子当然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在林安燃站起来的一瞬间,耗子连忙把自己宽大的校服脱下来给了林安燃。于是乎,在那一瞬间林安燃的脸蛋红得像个苹果。
林安燃和耗子在一起,成了那时候我们年级最大的新闻。李浩成泡上了教务处主任的女儿,从此吃喝不愁啊。李浩成是威胁林安燃当他女朋友的。你们知道吗,李浩成今天被拉近办公室蹲了一天,据说还被揍了。这类之乎者也的新闻在学校里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耗子正躲在食堂吃最爱的炸鸡腿。他还是会领着林安燃在操场上招摇过市,还是会大大方方地在午休的时间偷偷牵手。耗子说,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我又不能管得住他们的嘴,开心就好。
可是最终,他们还是以惨淡分手结束。原因是耗子发现,林安燃在和他交往的时候,有一个固定的高中的男朋友。在耗子周末搭了前往县城的公交车,气势汹汹地上门叫嚣的那天晚上,耗子打碎了教室的玻璃,恶狠狠地说,林安燃你就是个贱人,我们分手吧。据说其实是耗子发现那个男生比自己长得要高要壮,他妈的还是学习优等生之后,耗子鼓足的勇气一下子消失殆尽。
一个轻而易举就可以住进你心里的人,等你想要拔掉她的时候却发现她早已经在你的心里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了。爱得容易,说再见却很难。
耗子接着说,我遇到林安燃了,回来的时候在西藏的一家纪念品店里,和她的新任男朋友。说完耗子便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复古的毛衣挂坠放在我的面前,诺,鞋儿,你的礼物。宇就没有了,这么娘们的东西估计你也不喜欢。
我们都没有接下话去。上大学之前,我隐隐约约听到过很多关于林安燃的版本,比如说她高中毕业就不读了,在她爸妈的帮助下在学校会计室当会计师助理。比如说,她被那个县城的男孩子甩了,走的时候狠狠地被甩了一个巴掌。老实说,在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我心里有种变态的喜悦。可是转念立马想起了耗子。
谁年轻的时候没喜欢过几个人渣,感谢那么些人渣让我们都变成现在更加美好的自己。
你这次来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啊。当我在极力地挑着宫爆鸡丁里的玉米粒的时候,宇问耗子。
不回去了,哥哥我要在这座城,和你们在一起。
宇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耗子。我明显可以看出他竭力抑制的怒气终于在我说话的那一刻迸发。
我说,那好啊,我又可以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们俩个了。
宇愤怒地摔下手里的筷子,试图用一大口啤酒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是他忽略了酒精的副作用。
李浩成,你做这样的决定有拜托你的脑子思考吗?你以为我们还想以前那样义气当头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解决吗?你以为你一个没学历没经验的高中生可以在这座城市活得很风光吗?在这个地方我们算个屁啊。
韩宇,耗子这样也是为了我们啊。
林姗,你给我闭嘴。不要把你心里的气转移到这件事情上,你有没有用你的理智想过这件事,他李浩成会在这个地方活成什么样子,而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什么兄弟其利断金,都是拿来唬你这种小孩的话。
韩宇,你才要给我闭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林姗。她就是贱,就是贱才会遇到你。
耗子。
我们的面红耳赤终于在我们的一声呵斥之下戛然而止。我们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下令驱逐了。
那天晚上,谁也没有说再见。我们一个南一个北,一个东,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面分手。我们彼此都知道,就算走向不同的方向,最终还是会回到同一个终点等待对方。谁都没有勇气说分手,谁都没有勇气说不见,谁都没办法离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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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开头,出现了我生命中很多人,他们匆匆闯进我的生命里,留下了许多故事,让我可以慢慢来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