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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少年
楔子
沈悦澜从没想到有一天她会面临这样的境地,八年学医下来,刚做了一个月的住院医师,值班室里一觉醒来却换了地方。花了一段时间,沈悦澜以一名医生的逻辑和理智搞清楚了以下几件事情:第一,这里不是值班室,而是一片密林;第二,她所在的身体并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一个婴儿,并且年龄在三个月以内;第三,这居然不是在做梦!
沈悦澜试图动一下手脚却发现,包着她的襁褓被捆得死死的,以她有限的力量根本无法撼动分毫,只能徒然地转着眼珠思考着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是否是她本身受了一些创伤处在了深度昏迷中,现在看到的是自己的幻觉?很快她就否定了这种观点,这里的温度、湿度、甚至土壤的味道,皮肤与襁褓接触的感觉,实在是太逼真了,腰下还有块石头硌得她隐隐作痛。那么脑电波重合理论?时空裂缝?是有人在做实验?还有最不想承认的灵魂游离学说。
轻叹一口气,却发出了婴儿的呓语声,沈悦澜想到家中的爸妈和姐姐,他们可发现自己出事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的情况,现在在哪里?想苦笑一声,却发出一声婴啼,沈悦澜在心里自嘲,先不说怎么回去,以这种模样,怎么在这里活下去呢……
一阵阵由远及近的吱嘎声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踩在了地面的枯枝上,沈悦澜心里一阵阵发毛,不会是野兽吧,万一是,这条小命今天就交代在这里了,也不知死后还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
小婴儿视力太差,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出现在沈悦澜的身边,随即她感觉到自己凌空而起,靠近些,她终于看清楚抱起自己的是一个人,看样子年龄不小,白胡子很是飘逸,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皱纹虽深可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银白的头发被一根木簪挽在头顶……等等,木簪?!长头发?!还有这三层的交领是什么情况?汉服cosplay?因为目前发生的事情太过超出她的理解范围,实在无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阵寒风吹过,沈悦澜打了个寒战,原来是老爷子解开了她的襁褓,这时候也顾不上隐私的问题了,她听到了老爷子讲话,话能听懂,只是音调略有些奇怪,“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女娃娃,莫怕莫怕,老头子带你回家。”
襁褓连同婴儿被放在了一个满是草的背篓里,摇摇晃晃地移动起来,沈悦澜实在抵挡不住困意的阵阵来袭就在这轻柔的摇晃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沈悦澜发现自己到了一个药庐里面,常驻人口只有她和老爷子,经常有不同的人来照顾她,也算是吃了百家奶,沈悦澜在心里默默汗了一把。经过八个月吃吃睡睡的米虫生涯,她也没闲着,透过周围人的谈话,至少弄清楚了几件事情:
一,这里真的他妈的是一个类似中国古代的地方,但并不是中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代,虽然也叫大齐,但跟中国的北齐八竿子打不着,因为这个大齐朝的皇帝姓李;
二,这里的社会生产力水平大概在唐末宋初的样子,但社会等级划分比较森严,好的资源技术掌握在贵族及世家的手里,寒门子弟很少能够入朝;
三,沈悦澜深深怀疑这里是选择随机下产生的平行宇宙,因为虽然历史并不尽相同,但这里也经历了分分合合的战国,统一等过程,只是打仗的国家不同罢了,甚至历史上有些名人居然也是老相识,有诸子百家,看来庄子孔子这几个到哪儿都吃得开啊!
四,救她的老爷子姓阮,已八十岁有余,当真是高寿,曾经当过太医院院令伺候了三任皇帝,先帝曾赞他医术精湛,甚有德行。不知为什么跑到这杏林谷中,哦,这个谷原叫蝴蝶谷,老爷子跑到这儿隐居避世二十年,很多人慕名求医,穷人不收医药费,种一棵杏树在谷口,久而久之,这里就被称作了杏林谷。沈悦澜心里吐槽,当大夫的都喜欢吃杏子?中国历史上也出了这么一位来着。
五,她这个身体有了一个新名字叫阮子归,女子的地位在这里既没有像程朱理学之后那样被束缚,也没有大唐那样开放,掉到一个一夫一妻的古代好像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美梦。
沈悦澜痛定思痛,给自己的未来做了两个规划,第一,找到回家的方法;第二,在找到回家的路之前作为阮子归在这里好好地活下去!
门吱呀一声清响,阮大夫拿着一支拨浪鼓走到摇床旁边,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小的弃婴,当作自己的亲孙女一般看待,“子归,看师傅给你带了什么过来?小子归快快长大,师傅好教你些医术,以后师傅不在了,你也好有一技之长傍身,以后嫁一个好夫婿,平平安安就好。是不是渴了?师傅给你拿水喝。”
阮大夫把拨浪鼓塞进小婴儿的手里,转身去找水,摇床里的小婴儿张开嘴巴,清晰地吐出一个词:“师傅……”
第一章白衣少年
这是一间不大却精致的卧室,从挂饰到摆件无一不体现出主人的品味与用心,熏炉里点燃的熏香升起淡淡的白烟,有些香甜的味道却带着药香,仔细一闻,这药香又似乎是从屋外飘来。越过挽起的淡青色帐幔,谢安昭躺在床上睡得不甚安稳,虽然已过了十四岁,应该进入了青春期的年纪,但他看起来只有十二岁的样子,此刻秀美的脸上尽是汗珠,眉毛皱着,呼吸有些乱,嘴唇干涩,手脚不安分地挣扎,丝被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胸膛下,露出被纱布层层包裹的左胸,他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祖父,父亲,不行!我不要!祖父,祖父,不要!”伴着这一声低吼,谢安昭猛地睁开眼睛,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左侧肋间的伤口,疼的他俯在床沿咳嗽起来。
“你醒了?”谢安昭抬起头才发现原来房间里面还有一个人,十二三岁的少年,斜斜地倚在榻上,头上插着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身上松松垮垮地穿着广袖白衣,锁骨在衣领间若隐若现,白净的右手手臂从衣袖中伸出来,胳膊肘撑在榻上的矮桌上,手里举着一本书,此刻他正歪着头透过书的一侧看向谢安昭微微一笑,非常俊俏。
少年淡淡瞟了一眼熏炉,说道:“你已经昏迷十几天了,你的伤口过段日子才能痊愈,清醒了可以下床走动一下,不过小心动作别太大,这香虽有镇痛安神的作用,但是添的剂量很小。”
谢安昭慢慢起身下床,发现自己仅着了一条亵裤,不禁红了耳朵,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了一件里衣,披在身上,缓缓行至白衣少年跟前,郑重揖了一礼,“永嘉公子救命之恩,安昭没齿难忘。”白衣少年搁下手中的书,颇玩味儿地眯了眯眼,“哦?为何说我是永嘉公子?”说罢,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放在矮桌另一侧,示意谢安昭坐下。
谢安昭坐到榻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抿抿嘴唇,看着拿茶壶为他续水的白衣少年缓缓说道:“前太医院院令阮芣苢的小徒弟阮子誉,当年被阮老先生捡到时年仅一岁就已经能言善辩,异常聪慧,三岁时已有诗作传出,六岁时熟读百家论著及医书,写出的文章得到许多当世学者的称赞,其见解之深甚至超越许多浸淫文学几十年的名宿,医术更是深得阮老真传,假以时日,必然超越其师。阮老仙去后,以九岁稚龄接手杏林谷行医授药,杏林谷非但没有没落,反而日益闻名兴盛,杏林堂医馆开遍天下,十一岁时治愈陛下风疾,获御书房召见,吾皇赞其博闻广识,机敏聪颖,极为欣赏,封其从二品学士衔,赐号永嘉公子,以示恩典。除了这位阮公子,安昭着实想不出来还有谁是如此年纪就能把我从那里带出来,并且医好我的病。此等大恩,安昭怕是无以为报了。”
谢安昭专注地看着自己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白净细腻温暖,指甲上还透出淡淡的粉红。白衣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谢三公子,你不必试探我,你扣下那么高的帽子,想知道些什么?其实你大可以直接问我。还有,陛下十天前驾崩,谥号为宣,此时应称先宣德皇帝陛下了。”
谢安昭盯着白衣少年,脸颊因为极力咬牙忍耐而鼓起来,少年面色平静地与他对视,过了一刻钟,最终谢安昭似乎泄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声音竟然变得干涩沙哑:“我的祖父……父亲……他们,他们怎么样了?”他的目光中充满了矛盾的绝望和希冀,白衣少年转过头,并不想再与他对视,垂下眼眸掩住自己的情绪,轻声地说道:“先皇圣谕,谢太傅,谢侍郎及两位谢公子赐死,谢家一族上下两百四十四口全诛。已出嫁的谢二姑娘自刎身亡。”谢安昭红了眼眶,紧紧地握着拳头不肯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深吸一口气,声音已经颤抖:“大皇子表哥,他……”
“韩王殿下,”少年闭上眼睛,顿了一下,“赐自尽。”谢安昭抬起胳膊狠狠地在眼睛上抹了一下,这一刻起,谢家还有大皇子两百多口人的命全落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是他在外人看来也已然是死了,而他现在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苟延残喘地活着。白衣少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现在没有必要把力气浪费在忍住这种事情上。”谢安昭倔强地坐的笔直并未回话。
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白衣少年开口道:“进来。”房门打开,门外是廊檐,从廊檐下两级台阶蜿蜒出一条十几步长小径通向院门口的方门,院子里有一棵一人粗的枫树,层层叠叠的树枝荫蔽了大半个院子,树荫下有石桌棋盘,另一边是一藤金银花,花架做成了精致的小回廊通向廊檐,回廊外摆放着开得正艳丽的栀子和白菊。
廊檐下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衫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年轻男子,扭捏着走进房内,搓着手,脸上颇有些犹豫和踯躅,吞吞吐吐地开口:“额,老板,这个,这个……”白衣少年撇了撇嘴角斜着眼睛看着这个年轻男子说道:“黄芪,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结巴了?要不要我给你扎两针治治?”叫黄芪的年轻男子皱着眉头一脸的哀怨:“老板啊,是你说让我们在你面前不要再提起他的。”
从刚刚就一直漠然游离,慵懒倦怠,高深莫测的白衣少年突然坐直了身子,一巴掌拍在矮桌上,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闻—人—晞!”黄芪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闻人公子已经送到晨光院了。”白衣少年身手矫健地跳下榻,怒气冲冲的向外走去:“闻人晞是不是疯了!玩的太过了,真当我能起死回生么?!”走到门口突然又转过身来,对着谢安昭依旧笑得云淡风轻:“谢公子先待在这济世院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我们晚些时候再谈。”说罢走出房间,跟在身后的黄芪离开时轻轻带上了房门。
白术提着食盒走到济世院门口时正撞见一脸火大的白衣少年和跟在他身后的黄芪跨出院门,白术一脸纳闷,一边拿眼神瞟着黄芪,一边对着仅及他胸膛的少年恭恭敬敬的垂首说道:“老板。”白衣少年点了点头道:“这食盒先不要拿给他了,让他一个人静一下,晚一点再备吃的吧。”说完大步离开,白术一把扯住黄芪,悄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里面那位惹着咱们老板了?”黄芪挤眉弄眼地回答道:“谁还能把老板气成这样?闻人公子在晨光院了。”白术了然地点点头,目送黄芪蹦蹦跳跳地追赶上去。
白术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院内传来一阵哭声,虽然被极力压抑,但那悲伤对那个少年实在太巨大太难以承受,白术叹了一口气,比自己还小个四五岁呢,转眼间从世家公子变成了见不得人的孤儿,他从心底里可怜这位谢三公子。
这是白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谢安昭的哭声,在接下来的那些年,他曾经以为最悲伤的莫过于此刻这浓烈而喑哑的啜泣,然而后来他才发现,安静的悲伤才更让人难过的透不过气来……
德化三十三年,德帝元后所出的嫡长子韩王李青轩与其母族谢家卷入谋逆案,谢氏一族连同皇长子被圈禁,不过半个月后,圣旨赐李青轩自尽,谢氏一族被尽数诛杀,三天后德帝李泓骤然驾崩,谥号宣,太师王尧扶持继后严氏所出嫡幼子,年仅十二岁的皇五子李成轩继位,是为明帝,改元明裕,即后世所说的在位仅五年便驾崩的齐殇明帝。
这一年,世家公子谢安昭失去了他的家人他的身份,这个名字再也未曾出现在历史中;这一年,幼主登基,权臣当道,各地诸侯蠢蠢欲动;这一年,天下表面繁华依旧,实则暗流涌动,一场长达六年的政治势力角力缓缓拉开序幕;这一年,被后世史学家称为德化之变,历史上最兴盛的大澜朝正沿着历史的轨迹渐渐展露;这一年,将要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笔墨的众人还未出现在人前却已然嗅到阴谋的开始,这些看似默默无闻的人将会让这天下归于何方?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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