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肝

　　敖宸坐在山石上，微微垂着头，清俊异常的脸上露出痛苦而隐忍的表情。他感觉得到，来福已进入他腹内，正站在他的肠脏上慢慢寻路。初入龙腹的来福也是紧张，敖宸的肠脏柔软滑腻，站立不稳，他还需一手抓住身边的系膜才能勉强前行，又怕弄痛了他，来福一步一停，小心翼翼。但饶是如此，毕竟五脏最是柔弱，被一个大活人这样生生抓踩，敖宸仍是疼得嘴唇发白。他用手虚虚按着腹部，努力平稳地呼吸，让腹内的来福尽量走得安稳。
　　一阵跌跌撞撞的攀附前行，来福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眼前一片相对宽敞的空间内，五副龙肝赫然挂在眼前。它们都通过筋脉和血管与其他脏腑相连，暗红柔软，并在微微颤动。他大着胆子摸了一把，触手温热，柔软又富有弹性。敖宸化龙的时日尚短，这年轻的脏腑健康鲜嫩，甚至还闪着迷人的光泽。
　　“我……真的可以割吗？”来福心中尚有些忐忑。
　　“放心，你割吧。”敖宸闭上眼睛，屏住呼吸。
　　来福咬咬牙，从身上掏出柴刀，左手抓稳了其中一副肝的筋脉，狠狠地一刀砍下去。
　　敖宸只觉得右上腹一阵凌迟般的剧痛，霎时间就眼前发黑，虚按在腹上的手猛然抠进腹中，尽管已经做足了准备，但这疼痛是货真价实的肝肠寸断，他咬紧牙关，却仍是从咽喉中漏出一声低低的痛呼。
　　“呃啊……”
　　来福只觉得脚下震颤，站立不稳，一跤摔倒在敖宸的肠子上。左手紧紧抓住刚割下来的肝脏，右手握着柴刀，一时间站不起来，只惊慌地喊：“龙哥，龙哥，放我出去！”
　　敖宸隐约听到来福的喊声，他努力收敛心神，强忍腹中剧痛，运起灵力吐息，一团白气自口中呼出，裹着来福毫发无伤地回到地面上。

　　来福怔怔地望着四周，仿佛大梦初醒，看看面前脸色苍白，虚弱不堪的敖宸，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龙肝，忽然扑通一声跪倒。
　　“龙哥，舍肝大恩，来福无以为报！”说着便一个响头磕下去。
　　敖宸腹中痛如刀绞，阵阵腥甜往喉头顶撞，冷汗已经湿了前胸后背，几乎站立不住，脸上却挂着疲惫又欣慰的笑意。
　　“来福哥不必多礼，不是你当年救我，我也没有今日，能医好伯母的病，我心甚慰。你快去吧。”
　　来福眼中含泪，又磕了个头，一步一回首地走了。
　　待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敖宸忽然俯下身去，一口血呕在地上。他脱力地慢慢坐下去，双手抱住腹部，喘息绵长，疼得浑身发抖。
　　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出现在他背后，两手撑住他身体。
　　“宸弟，值得吗……”
　　敖宸腹中疼得昏天黑地，唇角却牵出一个微笑。
　　“烈哥，你来啦……”

　　敖宸在水晶宫的榻上昏睡了两天。他腹中疼痛难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一翻身就止不住一口一口地呕血。敖烈心疼不已，亲自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替他擦拭血污和身上密密层层的冷汗。
　　敖宸和他们几个自幼在龙宫长大的龙子不同，他们个个高大挺拔，英武超群，敖宸却身体瘦弱，显得清逸俊美，还有些弱不胜衣的体态。敖烈深觉得那是他自小被遗弃在山野的缘故，忍不住对这个幼弟多几分怜爱。
　　第三天，敖宸终于清醒过来，可以进些水米，并下地走走了。
　　“你身为真龙，却为一个凡人自伤脏腑，值吗……”
　　敖烈仍然想不通，一个劲地叹气。
　　敖宸扶着廊柱，脸色仍是苍白，神情却颇为释然。
　　“真龙……当初在山野，若不是这个凡人，有谁会垂怜我这条真龙吗？”
　　他出神地望着前方，闭上眼，那巨鹰恐怖的扑翼声和利爪在记忆里依旧清晰鲜明。

　　敖宸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儿子，却为蛇妖所生。而母亲承受不了真龙降生的威力，在他落地之时便死去。彼时彼刻，他只是一条脆弱不堪的小蛇，无助地瑟缩在山野，随时而来的各种危险都能要了他的命。
　　十岁的来福在那时出现，一块石头赶走了山鹰，双手将他捧起来。
　　“好漂亮的小蛇啊，从今天起，我养你！”
　　男孩清澈的眼神和无邪的笑容烙进他的眼，敖宸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有人对他好……

　　腹内一阵绞痛袭来，敖宸低喘一声，一手压住腹部，微微俯身。
　　“疼得厉害？”敖烈的眼神瞬间变得担忧，“我扶你回榻上躺着吧？”
　　敖宸眼帘低垂，虚弱地摇头。
　　“烈哥，你不明白。能帮上他，我很是开心……真的很开心……”
　　他撑着水晶的桌面在凳子上坐下，双手抱腹，阖着眼默默忍痛。
　　敖烈不忍看他，眼神扭到一旁。
　　耳畔却是有隐隐的呼声响起来。
　　“龙哥～～龙哥～～我是来福，请你现身吧～～”
　　敖宸怔了怔，有些茫然地掀起眼帘，撑着桌子，费力地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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