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旧纪

　　01.斐四姑娘
　　沈府墙外的几株朱砂梅开的比往年早了许多，压雪偷眼过了墙头给沈府青墙碧瓦的府邸添上了一抹惊心动魄的艳芳，在寒冬的苍茫里有了些期待的色彩。听爹爹说，我出生之时，这几株朱砂梅来的尤其的琼极吐艳，竟是染红了半边楼阁，这神韵让他思起了"徽嫿霍奕，别鹜分奔"，因此也就得了我的闺名叫沈徽嫿。

　　我因此对爹爹的才学十分佩服，论及梅，我大约只能想到"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这类的诗句，说不上也只能起个名字叫"粉蝶"。爹爹是朝中的光禄大夫，因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从小教我识书习句读，可惜我并不好学，只是得了个半斤八两。

　　正当胡思乱想间，我的贴身丫鬟凉月和如眉打了帘子进来，说:"小姐，老爷叫了人来请你，说是有事同你商量呢。"我听了一惊，实在想不出爹爹能有何事寻我，也就应了，匆匆和凉月如眉赶去了正堂里。

　　只见正堂里爹爹和娘亲正坐着聊着些什么，还有两个姨娘在旁服侍着。我恭恭敬敬地进去行了个礼，"爹娘安好。"

　　娘亲宠溺地看了我一眼，顺势将我搂到了怀里，说道:"这不是过些日子便是冬至了么，宫里按惯例是要庆节，今年又与往年不同，恰好赶上了淑懿公主回宫，因此更盛大些。朝中凡是得脸的官吏也得了荣邀，你到时随你爹爹一同去，可不能将脸丢到宫里的娘娘贵人那去，一会叫管家的随你出去挑些好的料子，回来还能赶制几身衣裳。"

　　我对于娘亲对我的"不信任"十分不满，故意呶了嘴。不过对于能够出府这个意外惊喜还是激动不已的。我自从过了十六的碧玉之年，家里便筹谋着为我定了婚事，因此也不许我常常出去了，此番倒是得了个出门的好机会，因此不想耽误，便拉着凉月和如眉准备出去了。

　　只听身后的一声爹爹的叹息，"都如此大了，竟还如同顽皮的女童一般，将来可如何嫁得出去呀！"

　　我自是不会顾爹爹心中的着急，只是觉得府外的阳光也格外明媚些，头上珠钗反在地面上的斑斑光点也清晰可见了。车驾穿过熙熙攘攘的市头街巷，我轻轻掀起车帘往外窺望，车刚好经过臻悦楼，我急忙呼马夫停下来。这家楼馆是京城中为数不多菜品甚合我胃口的，我以将近午时为理由，硬是要拉着她们先去吃点小甜点再去选布料子。

　　臻岳楼的小二倒是眼尖，远远地就看到了我，于是急忙过来鞠了一躬，似是欣喜地说道:"斐四姑娘来了，里面的雅座请。"我随即跟着小二朝里去，却听得耳边一声奇怪的疑问声，"斐四姑娘？"

　　我遂回头，见一苏锦月牙白对襟长袍的一个眉清目秀，棱角分明的公子，正手握着一袖中雅物的折扇，颇有意趣地打量着我。小二见状，忙上前拘了礼，道:"正是呢，这位姑娘是沈府的四小姐，曾得了圣上的夸赞，因此都叫她斐四姑娘。"

　　要说起我这雅号的来历，确是我唯一可拿出来炫耀的东西。我九岁那年，当今圣上驾临沈府，我那时正随父亲在堂中习字，圣上见此，非要我写一副给他瞧瞧。旨意难为，又是平生第一次见驾，一时紧张得我提笔心中却是一片空白，无所适从间，正巧一眼瞥见梨花木红漆雕花内门上的并蒂莲，于是灵机一动，将汉乐府的《江南》写了上去"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圣上一见，竟是对我大加称赞，说我"笔风竟有欧阳修之韵味"。后来我那张写了《江南》的纸张便被圣上顺手带走了，听说还用我那张墨纸训戒几位皇子，说"再不努力，竟不若九岁女童也！"

　　虽不见得我文采真有多好，却从此名声大振，我在家中又排行老四，便得了个雅号叫"斐四姑娘"。

　　那公子听小二这么一说，面上释然，口中道:"原是沈胤谦的女儿！"

　　听他随口便直呼爹爹的大名，我蹙了蹙眉，实在觉得他甚是无礼。虽说来臻岳楼的大抵都是吏府官门的公子老爷，可爹爹官至一品大夫，他又与我年相若，实在让我觉得轻狂。便转身朝他，缓缓道:"正是家父，不知公子何处高就？来日有缘，定去府上拜会。"

　　只见他微微一愣，便端起酒樽豁然一笑，"斐四姑娘不必多劳了，有缘必会再见，到时一定知无不言。"说罢，随身边另一公子起身扬长而去，空留桌上一锭银。我心中狐疑，此人做派确实与常人不同，倒也不完全像是贵门的纨绔子弟。实在想不出来，便懒得再理，直朝雅间走去。

　　我一直到申时方才回府，空惹了娘亲的数落。我也未曾告知娘亲我遇上的那位公子，以免娘亲又训我男女授受不亲的大道理，以后禁了我出府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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