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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巷
大雨倾盆而下。
长安城内,长乐未央两宫在雨中朦胧模糊。
西汉高祖初期,百业凋敝、民生不调。丞相萧何以秦宫为基,在长安城的东南角营修了太后居所长乐宫、西南角建造了天子居所未央宫。未央宫南有前殿、宣室阁、天禄阁、石渠阁、麒麟阁等;北为后宫,皇后居住的椒房殿,嫔妃居住的昭阳、合欢诸殿,宫女居住的永巷都在其中。
悠悠百年,当时倾举国之力营建的宫廷重阙在水帘中巍峨宏伟。
暴雨不歇。
宫禁内却不见壮丽辉煌,在黯夜之下透着妖异怪戾。
被雨水浇灌的黑色砖墙沾了水,泛起阴冷的光线。飞檐上的灵兽是食人心魔的邪物,无机质的眼珠像镜子一般映照着无月的夜晚。黑洞洞的长巷张着血盆大口,贪婪地吞噬着身处其中的一切生灵。
永巷屋檐下的陋室内,一个女人正在幽幽地讲述着旧人故事,声音冰凉,像蛇信子舔舐着后颈,让人在仲夏的夜里起一身冷汗:
那也是一个雨夜。
永巷和今日并无差别,漆黑没有尽头。
雨也如今夜一般,不算大,让人仍能出入,不算小,足够洗涮罪恶的痕迹。
一位值宿的黄门,打着伞提着灯在长长的巷子里小心翼翼地挪步。
雨水敲打伞面的声响,在滂沱的大雨中竟异常清晰,啪嗒啪嗒好似有人用某种特殊的语调在脉脉细语。那节奏突然变快了,比起轻诉,更像凄厉急切地呼救声,一下一下闷声敲击在心上。
黄门加紧了脚步,但雨水和黑暗影响了视线,他心跳得七上八下,不顾脚下,手摸上湿漉漉的、滑腻的宫墙,快速地移动,就在这时,他忽然踢到了——
“啊啊啊啊——”尖锐地喊叫声响彻永巷。
伴随着抽气声,四周的烛火亮了起来。张楚却仍紧闭双眼、捂着耳朵,控制不住地尖叫着,“太可怕了啊!”
周围有宫女噗嗤笑出了声。讲故事的女官也一时呆住了。
“好了好了。”陆为霜扯扯张楚的衣袖,“不讲了不讲了。”
张楚这才安了神,规规矩矩地坐好,向女官道歉,又忍不住加一句,“讲得太渗人了,后面能不能简述啊。”
其实后面的故事天下尽知。那夜黄门撞见上大夫舒夭绍在永巷奸杀宫女。太后震怒。舒氏下狱,即便有皇帝求情,最后仍是难逃一死。
“我只问,有没有人知道那位宫女的名字?”
屋外传来隆隆的雷声,天地在霏霏雨中连成一片。
女官看了一眼手边即将燃尽的豆灯,才将目光放到跪坐在面前年轻稚气的面孔上。
这些女孩不过十五岁上下,最小的只有十三岁,懵懂无知,纷纷摇头。
“这就是了。”女官说,“将来,不管你们遭遇什么事,不过是书册里的一名宫女,连名字都不会出现。”她还想提点更多,但也只能言尽于此。于是她站起来,摆出严肃的样子,道:“天色已晚,你们早点休息。”
永巷中有十间房屋供初入宫的和没有分入其他院落的宫婢使用。每十人一间,除了简单的置物架和通铺,没有别的家具。
陆为霜、张楚刚入宫数日,自然就生活在这样的屋子里,她们和其他女孩一起在连铺上并排躺下来。
片刻,屋里的烛火熄灭了。
张楚挨着陆为霜,小声跟她耳语:“刚刚可不是我胆小,我听过太多鬼故事了,一下子就联想到形形色/色、青面獠牙的鬼怪。”
陆为霜在黑暗中弯了嘴角,“知道啦,楚地的风俗信鬼而好祠,鬼故事多也是正常的。”
张楚闷声不语。她虽是楚人,但从小生活在长安近郊,没有去过楚地。
“楚地啊……”陆为霜慨然,望着房梁,没头没尾地念道:“郑伯如楚,王以田江南之梦。”
“什么?”
“云梦之泽在江南。”
“什么跟什么呀?怎么说话文绉绉的?你读过书?”张楚听说陆为霜是普通农家的孩子,为了给奉入的宫,怎么看也不像是能供得起读书的。
“以前家附近有学舍,偷偷学了一点。”
“哦。”张楚兴趣缺缺地应道。她是不好读书的,那些酸腐气十足的句子让她立刻就犯了困,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黑暗中,陆为霜的目光却清澄明亮。她接触楚文化、热爱楚文化是受到了姐姐的影响。十年前她的姐姐入宫做宫女,没人再给她传授楚地的风俗文化故事,她就自己跑到附近的学堂偷学。即便如今困于宫禁之中,她对楚地仍魂牵梦萦,无法断了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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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有多处引用和BUG,为了不影响阅读,我会在“作者有话要说”栏里说明。正文中就不标注了。后文也是如此。如果这样涉及其他人的权利,大家提醒我,我再改。
注:
二月,至长安。萧何治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大仓。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且夫天子以四海为家,非令壮丽亡(无)以重威,且亡(无)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悦)。自栎阳徙都长安。——《汉书·高帝纪》
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今桃花江地区),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楚辞章句》
十月,郑伯如楚,子产相,楚子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乃具田备,王以田江南之梦。——《左传·昭公三年》
“云梦士作乂。”《尚书·禹贡》,孔安国注:“云梦之泽在江南。”
《汉书·高帝纪》中还有高祖“伪游云梦”。云梦泽在史书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