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魂玉

　　夜深，露重。借着月色，依稀可见郊外这片连绵的树林子，偶尔响起的夜莺鸣声穿梭在寂静的夜里。一个蒙着面纱的少女倚在一棵桂树的树杈上，此时正值桂花花期，林中幽香四溢，少女左手持一支花枝，右手拿着一张干饼子，一双眼睛十分灵动美丽。“吃一口饼子，闻一闻桂花，此乃桂花饼。”阿珣自言自语着，“已经出来四日了，虽说这绝对不是个太平盛世，但既然师父许我下山，便是肯定我如今的本事了。”说完，那双眼睛不禁弯了弯，恰如那苍穹上挂着的新月。
　　四日前，阿珣正在灶上烙着饼时，师父白老道正喜滋滋地拎着壶酒回来。这老头儿没别的爱好，就是嗜酒如命。但凡有人邀请他，只要煮上一壶好酒，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会欣然应约。可于阿珣来看，则丢人的紧，暗暗想到怪不得如今师门冷清，这里除了一个唠叨不休的师兄和一个冷面阎王般的师姐外，也只有自己了，想来都是这老头不务正业的结果。每回阿珣和师父商量到如再收几个徒弟，他便两眼一闭，嘴巴一紧，装作没听见，气得阿珣直想揪他的胡子。其实，阿珣也并不是那么有师门荣誉感的人，这事她是有私心的。现如今所有的劳务活，都是阿珣一个人做，劈材，挑水，做饭。师兄师姐经常下山，照料师父的衣食住行就全都落在了阿珣身上。所以阿珣常常想，如果有几个师弟师妹听她使唤使唤，岂不快哉？
　　阿珣利落地把二十几个饼子落成两落，摆到白老道跟前。只见老头美滋滋地拿起一个，就着酒便吃了起来。其实，白老道不挑食这一点甚得阿珣欢喜，哪怕自己做的再难吃，也会有他赏光。不过，若是师姐穆灵儿在，她必不会让阿珣接近灶台。倒不是因为穆灵儿勤快人好，只是单纯嫌弃阿珣的厨艺罢了。
　　白老道已经快把这壶酒喝完了，看起来脸红胡子翘。阿珣向他靠了靠，扯着一张笑脸道：“师父，今日可是我17岁生辰。”白老道眯着眼睛，捋起胡子。“哎呀，我竟给忘了。”阿珣立马沉了脸，斜视起他来。“哈哈，哈哈，怎么会忘记呢，你看，为师特地带了这壶好酒来为你庆贺。”说罢，便拿起快见底的酒壶，晃了一番，眼中满含不舍地递向阿珣。阿珣这厢嫌弃地将酒壶往回推了推，那边就见师父顺势收了手。“我不要这个，师父，你那活地图我欢喜了很久，不如把它送我吧。”
　　不知阿珣是不是太贪心了，打12岁起，每年生辰便会向师父要一件法器，师兄师姐就没这毛病。现如今阿珣已经有了六件，摆满了房间。其实她是有个万能锦囊的，可以将所有的法器放在里面，但是阿珣偏不想。没别的，就是喜欢享受被法器环绕的感觉，师姐说这叫轻浮，师兄说这是缺乏安全感。阿珣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后，还是觉得师兄说的更有理。阿珣见师父闭上眼睛不语，看着像睡着了般，料定他舍不得将活地图与别人，心想着师父你就装傻吧，反正阿珣我有的是办法。下一刻阿珣便去抢走白老道手中的酒壶。“师姐下山前交代了，以后不许你喝酒。”也不知怎么的，白老道有个软肋，就是怕穆灵儿。听得阿珣如此说，白老道不再装模作样，睁开眼笑嘻嘻道：“阿珣，别告诉你师姐，我把活地图给你还不成，不过你可千万别丢了，那可是宝贝中的宝贝。”阿珣挥挥手，道“师父你就放心吧，法器放在我这里，比放在你那里可安全多了，你成天醉醺醺的，指不定哪天把它给当了酒。”白老道抖了抖胡子，极不情愿地在袖口里摸索了一阵，终于掏出了一块牛皮状的东西。阿珣立马拿了过来，正反瞧了敲，不过就是一块什么图纹都没有的黄牛皮。“师父你可别骗我，这怎么会是活地图？就是死地图上至少也会有图案呢。”阿珣撇撇嘴道。“阿珣，你还是太小啊。上等的法器，通常不是镶金带银的花式玩意儿。”只见白老道将阿珣手中的牛皮拿了过去，对着它叽里咕噜地念了一串咒语，阿珣忙凑过去看，果真有地图显现了出来。“你看，这里是郑国，下面就是梁国，左面是华国……”“师父我认字的。”阿珣生怕白老道絮絮叨叨起来没完没了，于是忙打断他呓语般的碎碎念，将地图从师父手里接了回来。“您还是把先口诀告诉我吧。”等师父将这活地图的使用方法全盘拖出后，阿珣便心满意足地将它塞进口袋里。
　　白老道此时已经歪在席子上打起呼来了，阿珣看着他摇摇头，真是逢酒必醉。将酒醉的师父安顿好后，阿珣将十几张饼子装进万能锦囊里，，带上了雷木剑，穿上软甲衣。来到白老道的床榻前，阿珣半蹲着，凝视着师父略微发红的酒糟鼻。“那个，师父，您说过等我满17岁了就可以下山，还记得不？”白老道没有应阿珣，只是继续打着呼。阿珣又推了推他，他便哼了一声，翻了个身。阿珣弯了弯眼睛，只当师父他应了，便继续说道：“那我今天就下山去了，顺便给你招几个资质过人的好徒弟回来，以壮大我们师门。”
　　白老道圆滚的身子有规律地起伏着，见他没有异议，阿珣便欣然飘出了师父的屋子。
　　终于可以下山了！阿珣自打记事起，便从未下过山，对世间并不熟悉。比如师兄南宫枫曾说过给阿珣带回的几件衣裳都是用银子换来的，彼时阿珣瞄了一眼他手里银闪闪的石头状物什，倒也觉得值得收藏下，可惜师兄小气的很，不肯与她一块。下山后阿珣才知道，不仅是衣裳，吃的也是要用银子换，住的也是要给银子的，哎，那银闪闪的小玩意果真是好东西，奈何该哪里去找。这些天阿珣夜夜露宿在树上，虽说视野宽阔，空气新鲜，但是带的饼子已经见底了。
　　“哎。”
　　想到这，阿珣不禁叹了口气。如此下去，阿珣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灰溜溜地回山上，要么想法子赚银子。吃完饼子，阿珣拍拍身上的饼渣，阖了眼，万事等天亮。这里虽是荒郊野岭，却不曾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省得阿珣一番力气，甚好。
　　正迷糊间，一男一女的说话声清晰地传入阿珣耳中。倒不是阿珣乐意去偷听，只不过他们偏偏站在这颗树下，叫她避之不及。夜色浓重，虽然看不清两人的相貌，但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甚是好听。
　　“菁菁？”
　　男子语气中略带惊讶。
　　“公子原来还记得菁菁。我还以为公子心里只记挂着姐姐，可惜，姐姐……”女子话音柔中带水，叫人不自觉地联想其必定是个美貌佳人。
　　“你姐姐怎么了？”男子询问起来。
　　“她病了。”女子缓缓道。
　　“何病？”男子依旧平声道。
　　女子迟迟不语。
　　据师兄讲，若是大半夜一男一女在隐秘的地方见面，必是暗生了情愫的，可见这女子的姐姐与那男子关系非比寻常。
　　“伤病。”女子终于开口道。
　　“何伤？”
　　“剑伤，且是被我所伤。”
　　男子沉吟片刻不语，阿珣竖着耳朵，试图辨别两人是否有什么举动。可是除了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声，还真是静得出奇。
　　终于女子沉不出气，怒道：“公子可是心疼姐姐了？那便为姐姐报这一剑之仇如何？”
　　“菁菁，你这又是何必？你姐姐常担心你，你却如此待她。”男子轻叹。
　　“呵呵，在公子心里，我当然是蛇蝎心肠，不及姐姐万分之一。”
　　阿珣虽常年住在山中，可对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这都要多谢师兄的教诲，师兄常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珣啊，你虽长成这样，但好歹也是个女子，将来你若下了山，可别被一些男人的猪油蒙了心。来来，我与你讲些故事，你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
　　此刻连阿珣都听得出来，这女子其实是爱慕树下的公子不得，生了醋意，迁怒于自己姐姐。
　　“你今日为何约我来此地？”男子冷语。
　　“今日是公子的生辰。”
　　男子沉吟片刻，终道：“菁菁，你现如今是太子身侧的人，一举一动，必定都备受关注，我生辰这等小事，以后就勿挂于心，今夜若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告辞了。”
　　“公子，莫要离开都城，他已在城外设了伏兵。”见男子转身便走，女子焦急起来。
　　“菁菁”，男子语气渐渐缓和：“你今后，不必为我如此犯险，若是有人跟在你身后，你可知自己会处于何种境地？”
　　“公子，我……”还未待女子说话，男子便打断她的话：“你既已嫁于他，就莫做会惹恼他的事了。”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
　　“公子说的是，菁菁不会再与公子相见便是。”
　　说罢，便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
　　树下的男子依旧立在那里。阿珣听得那女子的步伐声，料定她必是有本事在身的，这期间阿珣一直屏气凝神不敢大意，但女子身上散发出异于常人的气息，让阿珣一时难以辨别。
　　“树上的朋友，不如下来一聚？”男子在树下突然道，让阿珣着实吃了一惊，心想他应该不会察觉自己的存在。
　　“若是朋友不愿下来，那我上去拜访便是了。”
　　阿珣此刻依旧按兵不动，正思索着自己是不是撞了别人的丑事，而树下的男子会不会来个杀人灭口之类的行径时，却见一道黑影从相隔不远的树上闪下。
　　“羽公子夜会美人，艳福不浅啊。”黑衣人说起话来尖声尖气，明明是男子的声音，却阴柔的很，让人浑身不舒服，师姐说的没错，山下当真是怪人多。
　　“朝晖阁果真是个富庶之地，竟养了如此多的走狗，只可惜今日要折了一个。”
　　“羽公子好大的口气。”黑衣人虽嘴上逞能，话音却也颤了颤。
　　男子不再多言，只听得一番打斗之声后，黑衣人闷哼了几下，便倒地不动了。树下一阵寂静，那男子立了片刻，便也打算离开，阿珣心中松了口气。只不过他没走了几步，就“噗通”倒地。阿珣仍躲在树上，听得半晌都没什么动静，才翻下树来。
　　那黑衣人依旧倒在树下，阿珣上前探了探，他早已没了脉搏。又快步走到那男子身旁，试探鼻息，原是晕倒了，脉象上看是中了毒。
　　借着月色，阿珣看清了这张脸。从前在山上，甚少见到年轻男子，来寻师父的多半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头，不过师兄经常夸自己有倾国倾城之貌，而今夜躺在这荒郊野岭的男子，俊朗的容颜多了几分坚毅之色，看着竟比师兄要舒坦几分。正盯着这张脸出神时，那双长长的睫毛突然动了起来。
　　四目相对。
　　“你是谁？”他猝不及防了扯开了阿珣的面纱后，剑眉微皱，便又晕了过去。
　　阿珣撅了撅嘴巴，忙将面纱掩好，心想必是这幅尊容又吓晕了他，怪不得师兄叮嘱自己若是哪天真下了山，可一定要带好面纱，不可示人以真面目。这男子中毒多时，虽不是什么刚猛之毒，不过刚才运功与人交手引得毒发。他晕倒后又能突然醒来，可见是个防备心极强之人。
　　阿珣将他平放在地面上，用银针刺入其穴道中，将毒血引出，又喂了一颗解毒丹与他。阿珣心中默默想，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亦不知道他是好人坏人，可见自己真的如师兄所言，是个心地善良的人。
　　正犹豫该如何安置面前的男子时，一股气息远远传来，阿珣轻轻放下男子，躲回到树上。
　　“公子。”
　　那女子又折了回来，见到地上躺着的人也不吃惊，只是半扶住男子轻轻唤着。
　　“来人。”那女子一改温柔之声，话音刚落，便有两个黑衣女子闪出。
　　“将公子带走。”
　　“是。”
　　两个黑衣女子抬起那男子，四个人快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阿珣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那具尸体，此时天边似乎泛起了光，这一夜无眠，既是快天亮了，便索性进城去罢。阿珣将包袱背好后，朝着郑国都城阳城出发。
　　阿珣从前听师兄说起过阳城，是个富庶之地，各诸侯国里，阳城是数一数二的繁华。所以当阿珣下山后，就直奔阳城。赶了四天的路，干粮也吃光了，阿珣盘算着，不如先在阳城赚点银子，再做打算，此次下山是为了光大师门，绝不能灰溜溜地回去！
　　一束朝阳划破天际，阳城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高耸的石墙如侍卫般守护这座都城，保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已经在城门内外守候多时的百姓见城门开了，都井然有序地出入，左出右进，安然接受士兵的盘查。阳城的街果真宽阔，青砖铺地，可容纳四辆马车同时驱车而行。街边的店铺陆续开张，早点摊子散发的香气让阿珣的肚子叫的越加厉害，她咽了咽口水，继续向前走。待到日上竿头时，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阿珣已经在阳城转了几个时辰，并无什么异常，阿珣心想这一身的本事似乎无用武之地，该如何赚了银子成了件头疼的事。低头看看别在腰间的锦袋，难不成要当了师父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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