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雪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哥哥，下雪了！”曦暖裹着雪白的狐裘，站在门口指着屋外的鹅毛大雪，开心得几乎要跳起来了。连苍白的脸颊上也有了一丝血色。
　　曦珏放下手中的书册，看着小脸上溢满了喜悦的妹妹，嘴角不禁染上了浓浓的笑意。他起身快步走到曦暖身边，将她揽入怀，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雪。
　　“丫头，怎么又站在风口，是嫌自己身子好吗？”虽是嗔怪，语气中却只有无奈与宠溺。曦暖吐了吐舌头，紧紧地抱住曦珏，心满意足地笑了。像极了一只喂饱的猫儿。
　　“哥哥，我想喝青梅酒，就一点！”她讨好地对曦珏笑。曦珏摇了摇头，伸手揉乱她未束起的长发，浅浅地叹了一口气。青梅酒是黄酒，少饮暖胃。可这小酒鬼沾了酒，哪里肯轻易罢杯。
　　终究耐不住曦暖甜软的声音和可怜兮兮的眼神，还是允了。不过，答应后又颇为头疼地加上一句“就一点！”曦暖高兴地踮起脚尖，在曦珏脸上印下一个吻。
　　屋外的雪更大了，可风却小了。庭前的合欢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却依然成群的站立着，远远望去，覆着白雪的合欢树竟像是披着铠甲的护卫，战战兢兢得守护在屋前。
　　裹着狐裘的少女倚在身着浅蓝锦袍的男子身旁，尝着今年新出的青梅酒，笑弯了眼。
　　屋内香暖，屋外寒。

　　雪，是半夜开始下的。悄无声息，只是婢女半夜换人服侍时见夜空中飘雪。一声轻呼，将一向浅眠的曦暖惊醒。“怎么了，竟如此冒失！惊扰了王妃，看我不掀了你的皮！”合欢竖着柳眉，低声训斥着小婢女。
　　身后传来虚浮的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便惊慌失措。“王妃，你身子虚，怎么能这么晚了还只披着狐裘就出来呢！”合欢扶住曦暖，心疼地说。曦暖怔怔地看着雪，半响，忽然对合欢展颜一笑，轻声道：“合欢，下雪了。”
　　“嗯，是。下雪了。”说着，泪，便落了下来。合欢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天际，纷飞的大雪将阴暗的夜空映照得微微发光。曦暖伸手，想要触碰白雪，却只是徒劳。雪花纷纷绕过她白皙而纤瘦的手指，飘落入泥。层层叠叠，将庭院覆盖。庭前的合欢树，默默地站立着，流泻出浓重的悲伤。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合欢，我想饮些青梅酒。”曦暖眼角晕开了些笑意，合欢看着，只觉笑中尽是悲戚。正要开口劝阻，却听门口传来上官夜的声音，“今夜已深，明日我命人拿今年的新酒，定与你喝够。”
　　合欢与小婢女听了忙向他行礼，“参见王爷。”上官夜随意地挥了挥手，道：“起来吧。”他快步走到曦暖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夜深了，你身子弱，禁不得的，回屋吧。”曦暖点了点头，转身回屋，又在进门前，回头看了眼雪花。

　　庄严威武的大殿上，文武百官垂首而站。边疆战事不利，众人唯恐触怒龙颜，皆不敢大声说话。上官擎天坐在至高的位子，棱角分明的俊脸上布满阴霾。“怎么，平日里个个能说会道，都是治国能臣，如今呢！一个个都哑巴了不成？”说道最后，声音越发沉了。百官皆肃穆而立，连头都不敢抬。
　　上官夜见无人敢言，皇兄又震怒不已，只好上前一步，道：“回皇兄，臣弟有一人举荐，想必任命他为军事，定能反败为胜。”上官擎天见是最疼爱的弟弟说了，也便收起了怒气，问道：“是何人？”
　　“沈家长子沈曦珏。”上官夜慢慢说出这个名字，俊逸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又随即消逝。上官擎天挑了挑眉，道：“是曦暖的兄长？”在朝堂上，他直呼臣妻之名，众人虽知道这不合礼法，但他们也知道皇上极宠这个胞弟，故无人敢多言。
　　上官夜浅浅一笑“正是此人。”上官擎天看了他一会儿，便下旨，由沈家长子沈曦珏为军事，即日赶赴边疆。众人高呼：“皇上英明。”
　　上官夜回府时，曦暖刚醒。坐在梳妆台前由合欢为她梳头，上官夜进门时脚步极轻，主仆二人并未察觉。待二人从镜中看见他时，他已到了近身。合欢正要行礼，却听他道：“下去吧，将王妃的早膳备下。”合欢褔身后退下。
　　上官夜拿起台上的玉梳，替曦暖梳头。两人静静的，谁也不说话。上官夜为她系上发带，轻轻地将她拢入怀。半响，说道：“你哥哥今天便要赶赴边疆去做军师了。”分明感觉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却只听她“嗯”了一声，便再无声音了。
　　“暖儿，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他紧紧地抱住曦暖，恍如梦呓。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长，距第一次下雪已有三个多月了。连着几日晴天，这日傍晚又下起了雪。原本午膳刚过不久，沈氏夫妇来探望曦暖，说了一会儿子闲话，见她神色疲倦，便回去了。上官夜是在下雪之际回府的，他命人准备了两壶青梅酒，送至房中。曦暖见他神色复杂，也并未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他倒的酒。
　　“边疆打了胜战，皇兄追封沈曦珏为神武将军。”上官夜并未饮酒，只看着曦暖，突然出声。曦暖“嗯”了一声，继续饮酒。
　　“啪。”酒杯砸落在地上，青梅酒溅到了曦暖的裙摆上。
　　“追封？”仿佛没有听懂这两个字的意思，曦暖略略抬头，不解地看着上官夜。上官夜对上她有些空洞的眼神，原想别开脸，却终究没有。
　　“沈曦珏死了。”他深深地看着曦暖，一字一顿“我想让他离开你，所以举荐他做军师。但我没想让他死，我没想让你伤心。”曦暖好似没听见，只低下头，仍旧喝酒。上官夜慌了，劈手夺过让的酒杯。“暖儿，若是伤心，就哭出来。你别这样！”
　　曦暖并未看他，一声不吭。忽然又咳嗽起来，拿绣帕捂住嘴，咳得都止不住。上官夜急忙抚着她的背顺气，一边又大喊叫人请大夫，将往日的沉着全丢在一边。
　　屋外的雪越发大了，仿佛要将这个世间掩盖。院前的合欢树依旧静静地站着，了无生机。
　　曦暖挣着在上官夜怀里抬头，看着他，微微地笑了。“夜，我不恨你，从来都不恨。无论是你以我的身世威胁哥哥，还是你让哥哥去边疆平乱，我都知道。咳咳，我，我怎么会恨你呢。我们，我们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是我对不起你，欠你的，这辈子，还不了了，来世吧。”
　　屋外的大雪忽然停了，可曦暖眼前却是一片无暇的白，还有，那一袭蓝袍。
　　“丫头，怎么又喝怎么多酒。你叫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男子无奈的叹息声仿佛又在耳边回响，曦暖唇角，勾出一丝笑意，“那哥哥就永远都别让丫头一个人，可好？”蓝袍男子走到她身边，将她揽入怀中，浅笑道：“好，我的丫头。”
　　哥哥，我只是你一个人的丫头。

　　上官夜抱着曦暖渐渐冰冷的身体，有些出神。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曦暖的时候，她才十六，精致温婉，好似刚出窑的白瓷，美得让人不敢触碰。他把心丢了。于是，他威胁沈曦珏，若他不把曦暖让给他，他就告诉皇兄曦暖是前朝罪臣之女。沈曦珏居然信了，他太爱曦暖了，舍不得让她受一点伤。可他上官夜对曦暖的爱，又何曾比他少半分。
　　他用尽手段，把曦暖绑在他身边，三年。
　　那一日的傍晚，下着纷纷白雪。曦暖哭着问沈曦珏，为什么要让她嫁给上官夜。沈曦珏抚着她的长发，一如既往地温润而笑：“我们是兄妹，而景王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他会替我好好照顾你的。”曦暖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地擦了眼泪，喝了杯青梅酒。
　　那是他就站在楼台上，看着他们。曦暖的眼泪险些让他发狂，他甚至想退出，想放过他们。可他，终究舍不得。他想，三个人痛，总比一个人痛好。
　　而如今，又只有他一人在痛了。
　　屋内冰寒，屋外凉。
　　如若可以，但求不曾相见。不见便可不相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