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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寂寞能衡量
传说中通往冥界的路遍布妖冶的花,凄艳的红色,隐约谧着幽冷的血腥味。它们尽染了幽灵怨气,每一株都鲜嫩欲滴,它们叫做彼岸,现下密密地铺满了一个粗陋的坟包。跪在坟前的男子,看着自己满是污泥和鲜血的手指,放弃了伸向花丛的动作,掀起衣摆便卖命地擦拭起来,苍白俊秀得惊人的面部毫无表情,似乎因他过分用力而绽开皮肉,裂开伤口的手只是一截没有生命的枯枝。
终于,那手指露出先前白皙细长的模样,伤口里的污泥和血液也被擦得干干净净,露着可怖的白色嫩肉。他这才伸手将那朵彼岸拾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怀里。
然后一直一直地跪在那里,空洞洞的眼神令人心碎。世上最温柔娴静的母亲,现在静静躺在这肮脏的污泥里,他心底所有的温情,所有的期冀全部颓然轰塌。他的心早已疼得麻木了,胸口衣襟上泣血的痕迹浓艳凄绝,他只想这样子跪着,一直到死,若是世间最后一缕温暖都消逝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活着。
整整三天,他一动也未动,他的膝下出现了两个浅浅的小坑。
“跟我走。”突然被一双极为有力的双臂抱起。
声音那样好听,那样温柔,瞬间便让他软弱了,憋了许久的眼泪像是倾盆大雨一般,转眼就湿透了面颊和那人的衣襟。
可是他不能走,不能丢下娘亲一个人在这孤凉的荒野,他开始挣扎,却丝毫没有力气,那个人将他抱得紧紧的,几乎让他要窒息了,努力翕开眼睛看他,却是朦朦胧胧地一个轮廓,依旧霸气决绝得让他惊惧,他极度地不安,想要逃开,却被他点了睡穴,昏了过去。
等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宽敞的马车上,身下是厚实的羊绒垫子。他略略一挣扎,浑身骨架几乎要散开,忍不住呻吟一声。那人的视线蓦地就转了过来,漂亮又坚毅的眼睛,像是夜幕里的朗月,布满了凉薄淡薄和一丝丝难以抓住的惊喜。
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嗓子像是被破布塞满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那人拿过一只玉壶就要喂自己喝,淡淡的酒味,他皱了眉,那人甚是不耐烦,捏住他两颊直接将酒灌了下去。
虽然是酒,但一点不呛人,甘泉一般浸过咽喉,进入脾胃,四肢也都逐渐有了力气。
“放我回去。”
那人完全不理会他,只隔着厚纱制的车帘看着远处。
“求你……”他伸手拉那人的衣服。
那人突然转过身来扯住他的头发:“闭嘴,你不可能再回去了。”
头皮被扯得极痛,他忍不住流泪,被那人用手使劲擦了。
“我最讨厌别人哭。”
“你带我去哪?”他问。
那人忽地邪魅一笑,在他颊边轻轻一啄,手按上他的伤口,痛得他呼吸一窒。
“你没有资格知道。”
然后他打开车帘,出了去,再也没有理会他。
之后一直是两个小丫鬟在照顾他,整整五天的路程,那人再没有掀开帘子看自己一眼。
下马车的时候有个魁梧的男人要来抱自己,被那人一把推开,那人连眼睛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只机械地将自己抱起来,但是这个怀抱同那天一样温暖安全,他把脸靠在那人胸口,轻轻叹息。
如果还有一个人能稍稍怜惜,他便能回报整个人生。
他记得小时候那些鄙视的眼睛,欺侮母亲和自己的石子,污言秽语,令他时时痛苦得揪心,无奈身体孱弱得无法抵御哪怕一个强健的村妇。他们的驱逐和冷漠,残忍,甚至想要焚烧自己和母亲的疯狂,他都历历在目,所有的温暖,除了母亲再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予。
那人将他丢在床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
“好好照顾他。”丢下这句话,他便迅速离开了。
他挣扎几下,想从床上爬起来,一个在车上照顾他的小丫鬟过来扶了他。
“公子,你身体很虚弱,要多休息。”
“我不能呆在这里,我要回去,一定要回去。”说着继续挣扎,脸上竟冒出大颗的汗珠。
“公子你别再动了,你脸色很不好,躺下好不好?”小丫鬟看他几乎变成白纸一般的脸色,心中惊恐万分。
“不行,扶着我,我要下床……”撑在床沿边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那小丫鬟没有办法,索性将他放倒在床上,大声唤人帮忙。
“苏莺,快!去把堡主请来,我看不住他了。”
被唤作苏莺的小丫鬟稍稍迟疑了一下,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转身就奔出了房门。
很快那人就来了,俊朗的脸上布满了乌云,眼神冰刀一般的锋利,几乎瞬间就把他从床上拎了下来,一直拖出门。他脚步虚浮,半点都支撑不稳,于是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在那人身上,任那人粗鲁地将自己拉到了最高的楼上,扯着自己的衣襟。
“这里离你娘的坟墓几百上千里,你以为你回得去?”
语罢,一把将他丢在地上。
“泱婞媗我告诉你,进了我寒漆堡想要再出去是没有可能的。而且……”
那人蹲下身子钳住他的下颚,“你娘的坟墓,尸体,我已经叫人烧了。”
“不!不可能!……”他觉得心像被刀剜过一般,痛得几乎要失去知觉,他猛地扯住那人的衣摆,“你说你是骗我的,是骗我的,你怎么能这么残忍?”突然口中一甜,血便从口里溢了出来,转瞬消失在夜色里。
那人伸手一拂衣摆,他便猛地磕到地上,听见他用冰冷的声音笑起来:“那尸体在火里依旧美艳得惊心,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我几乎不忍心,那个时候若是有个人求求我,说不定我就算了,可是那艳尸的儿子躺在马车上,睡得那样香甜,鼻尖蔓延着焚烧的味道,哈哈……你说多可惜,只要他睁开眼睛,求我一声,只要一声,那美丽的躯体就能保全……”
他觉得眼泪几乎要流干了,眼睛因干涩开始剧烈疼痛,他希望此刻就能立即死去,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本来这就不是他该存在的世界,从来就没有他立足之地。
那人站起身,衣摆在风里猎猎作响,一下一下拂在他脸颊,他觉得就像是一下下凶狠至极的耳光,直直击痛了他的五脏六腑。身体被苍凉和绝望灌满,在那人背身朝着出口离开的时候他猛地站了起来,纵身就从高楼跳了下去。
急速的下坠速度,让死亡的味道如此的清晰,他内心突然燃起一种强烈的渴求,期待坠下地面的一瞬间溅开满地的暗红花纹,也许与彼岸是一样的美好,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他似乎听见母亲的呼唤,甚至母亲的笑靥也隐隐浮现在眼前。
他闭上眼,等待着最后一刻的解脱来临……
突然腰部一紧,冰凉的气息掠过耳后,然后猝然看见那个人的眼睛,噙着愤怒的火焰盯着自己,身子被他抱得紧紧的,一声闷响,那人眉头微微一皱,视线却从未移离自己的眼睛。
他突然有些着慌,他不想那人死,即便他毁了母亲的遗体,即便他对自己如此残忍,他依旧不愿意他死去。
“你……你没事吧?”想从他身上撑起来,那人的手却像铜铁一般,使劲箍住自己的腰,身体拼命向自己贴近。
“在我不要你之前,不准死。你的身体,你的灵魂,所有通通都是我的,你没有资格摧毁舍弃。”眼底的怒焰突然变作幽亮的光芒。
在泱婞媗还未回过神时,那人突然吻住他的唇,那样凶狠残暴,近乎于掠夺,感觉唇舌被摧残得有些痛楚,咸咸的血腥味在整个口中蔓延开来。他亦丝毫不闪躲,任由他需索。
然后唇上的力道忽然减轻,变作轻柔的春风一般的细细轻吻,泱婞媗闭上眼睛却突然被一把推开。那人恶狠狠地说:“自己滚回去躺着。”
起身就走了,但明显脚步有些停滞,一定是伤着了。
他背影消失了不到一炷香,苏莺和另外一个小丫鬟便寻自己来了……
服下大堆的药丸后,她们仔细地替他擦洗了身子,敷上厚厚的药膏,床单也换过了,纯丝质的,生怕他伤痕累累的身体再有什么不适。他看着两个美貌乖巧的女子,却蓦地想起母亲,眼泪又流下来,索性转过头,合上眼睛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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