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花香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浅黄色的月牙，如雪似的月光就柔软地流泻下来，流到那浓黑的夜色里去。有个花园。花园里有棵花。花妖睡着呢，皱着眉头，撅着嘴。当月光一丝一丝渗入花茎时，花妖突然一个哆嗦，抬起身子，睁开眼，醒了。

　　这就是世界么？花妖好奇地望着，歪歪脑袋，轻巧一拨，跳到地上，踮着脚四处张望。这就是世界么？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嘶——”花妖打了个寒颤，刚刚飞走的是什么？这就是冷么？花妖朝着风吹来的方向张望，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惨白的小道，和浓黑的夜色。

　　这就是世界么？花妖很小心地踮着脚，顺着墙根，一点一点向前挪移。有光明！花妖惊奇地看到，转过墙角有一盏路灯，很大很亮，比唤醒她的月亮还要大还要亮。花妖很轻很轻地碰了他一下，又倏地缩回手。可是，路灯毫无动静。花妖屏了很久的气，才小心地从细细的指缝里瞅瞅路灯。他还是那么高那么大那么亮，可是他不会动。

　　哈哈！花妖开心地笑，原来他不会动！她伸出柔软的手，大着胆子紧紧抱住路灯，把脸贴上那坚硬的灯柱上。“嘶——”原来他像风一样，是冷的。花妖抬起下巴，虔诚又倾慕地望着那又大又亮的路灯，叹道，好高呀！

　　抱了一会儿，天上又飘下很多又轻又软的花朵。这是什么？花妖伸手接了一片，那晶莹的花朵慢慢融化了，变成了透明的液体。这是什么？花妖左看右看，又使劲嗅嗅，想不明白，就伸出舌头舔舔舔，全舔进肚子里去了。原来是甜的！花妖惊喜地瞪大眼，又抓住好几片，全舔进肚子里，一下子就饱了。她歪着头看到天上似乎有下不完的小花瓣，不停飘落下来。她又想叹气啦，这就是美丽吗？

　　花妖轻巧地踮在雪层上，贴着墙角根，小心向前走。走过一个小房子，柔和的朦胧的橘黄的灯光暖暖地燃烧着，涨满了整个房间，漫溢到冰冷的墙外。花妖偷偷地扒着窗台，睁大眼睛，里面有两个大人，一个小人，他们在笑！他们在笑！房间里很温暖，那个小人穿着胖胖的衣服，在男人的怀里手舞足蹈地说话。他们笑了！他们又笑了！花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等到醒悟时突然觉得心里难受，他们又笑了，他们又笑了，他们又笑了……

　　花妖悄悄伸手，一点一点把窗台边上一只热腾腾的烤鸡抓下来，躲在窗台下，狠狠地咬了一口，眼里就有液体流下来了，热热的，不停地流下来。花妖喉咙哽住了，咽不下去，又把口里的鸡肉吐掉，又悄悄把手里的烤鸡放回盘子。做了坏事的花妖很聪明地不声不响溜掉了，没有看到回来拿烤鸡的女主人瞪着烤鸡上那细细的齿痕的错愕的目光。

　　雪花还在飞舞，花妖还在不停地走。不知不觉走出了这个安静的沉睡的小镇，花妖听到了很快乐的声音。是的，很快乐的声音！花妖突然拔足飞奔，飞快地掠过雪地，停在一个很高很高的悬崖上，悬崖下正是快乐声音的来源。那里有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在跳舞，很快乐地跳舞，随着音乐的节奏，一起高高跳起来，一起翩然落下。这就是世界么？花妖咬着指头艳羡地看着，突然，花妖的眼睛睁大了，她看到一个人，一个那么好看的，年轻的，英俊的，微笑的男人。

　　那么好看的男人！花妖的嘴角咧开，上扬——我喜欢这个男人！花妖歪着脑袋想了想，做了一个了不起的决定。她伸出雪白纤细的小脚，踩着细碎的雪粒，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到悬崖边上，她踏着音乐的节奏，也高高地跳起来，翩然落下……

　　在飘落悬崖的时候，花妖想过很多场景：

　　比如，她会翩然落进那个年轻男子的怀里，羞红着脸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望着那个男子唇边的微笑；

　　比如，她会神奇地站在那个男子面前，然后，优雅地转过身，对男子露出一个可爱又迷人的笑靥；

　　比如，她会很不小心地落到男子身上，刚好软软地吻上男子微笑的嘴唇，然后吃惊地捂着嘴，看男子眼中的笑意更加盎然；

　　再比如……

　　“砰”！花妖终于重重落地了，一动不动。她不想起来，她一点也不想起来，她真的不想起来不想起来不想起来不想起来！因为她不小心四肢大开地落在了男人的身前，她美丽的小脸砸在男子纯白的皮鞋上，男子疼地抱着脚直跳，白色的鞋面上还残留着花妖的鼻血。

　　过了很久，花妖才眼泪汪汪地抬起小脸，委委屈屈望向那个哀声喊痛的男子。男子一看她满脸鲜血的样子，吓得惨叫一声，飞快地逃走了。出了什么事了？花妖浑然不觉全身的疼痛和满脸的血污，拍拍衣服，有气无力地坐起来。这时，一首欢快的音乐又响了起来。

　　花妖的眼睛一亮，我喜欢！花妖左右望望，好想和他们一起，高高跳起来，翩然落下！于是花妖倏地飞到一个开怀笑着的女孩面前，拿过烤鸡的油污的小手一把抓住女孩柔软的手，讨好地看着她，想和她一起跳。对着花妖血污的小脸，女孩尖叫一声，忙不迭拍开她肮脏的小手，飞快地逃离了；

　　这就是世界么？花妖睁大眼睛，一把抓住一个跳得陶醉的中年男子，他翩翩的舞姿吸引了她很久，她抓住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中年男子看到花妖满脸的鲜血，呆了一呆，突然嫌恶地甩开花妖的手，一言不发地离去；

　　这就是世界么？花妖突然觉得害怕，紧张地抓住了好多好多不一样的手，可那些人在看到她满脸的鲜血的一刹那都飞快地离去了。那个欢快的音乐还在唱响着，悬崖下的人却越来越少，花妖突然觉得这个声音也没有那么快乐了。

　　这就是世界么？花妖期期艾艾地望着最后一个慈祥地笑着的老人，胆怯地碰一碰那皱纹满布的手，老人纵容地笑着告诉她，他太老啦，已经跳不动啦。

　　花妖失望地垂下眼。

　　老人又说，不过，我可以看你跳一会儿。

　　花妖惊喜地睁大眼，突然觉得音乐又变得快乐起来。于是，花妖独自在偌大的广场上，随着快乐地音乐，独自高高跳起，独自翩然落下，她嘻嘻笑着，甩着手，转着圈，和着音乐，独自高高跳起，独自翩然落下，她又笑了，又笑了，和着音乐，独自高高跳起，独自翩然落下……

　　当花妖喘着起停下翩跹的舞步时，那个圆圆的凳子上，老人也不见了。

　　音乐也疲劳地停止了。

　　只有浅黄色的月牙还在，如雪似的月光柔软地流泻下来，冒着寒气一丝一缕浸入花妖火热的身体里去。风也在，刮一阵就飞走了，“嘶——”，还是冷。还是静。这就是世界么？

　　花妖大哭起来。花妖伤心地起身，一边用力地大哭着，一边摇摇摆摆走回去，走上那条惨白的小道，走进浓黑的夜色里去。

　　正当花妖嚎啕大哭的时候，突然她听到一个好听又迟疑的声音：“对不起……”

　　这是什么？花妖擦擦眼泪，好奇地看向那个角落。

　　“对不起，”那个好听的声音传来，一只洁白的皮鞋从黑暗里踏出来，年轻的男子全身批着银白色的月光站在花妖面前，“你还疼吗？”

　　疼？什么疼？花妖张着嘴，吃惊地看着男人好看的脸上浅浅的担忧，他真好看！真好看！

　　年轻男子垂下眼，拿着一块干净柔软的方巾，轻柔地擦去花妖脸上的血污，露出一张美丽又天真的小脸。男子怔怔地望着这张纯洁动人的脸，望了许久许久，一阵风吹过，“嘶——”花妖又抖了抖，惊醒了男子的沉醉。男子慌乱地眨一眨睫毛，抿一抿好看的唇，耐心地给花妖擦干净油污的小手，露出十根白皙纤细柔软的指头。

　　年轻男子握着那双小手，望着花妖好奇的水汪汪的眼睛红了脸：“你太美丽了！”

　　恩？什么？花妖睁大眼睛望着男子越来越红的脸颊想，红起来的男子也很好看，更好看了！

　　“我喜欢你！”男子鼓起勇气告白，望着花妖纯真的双眼，温柔地，缓缓地，将花妖搂在怀里，轻柔地吻上花妖馨香的双唇。

　　花妖惊奇地看着那微笑的双唇一点点靠近，不熟练地贴在自己的唇上，突然觉得深黑色的天上都开出了绚丽的花来，一朵一朵不停地开着！拼命地开着！使劲地开着！哎呀，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这就是爱么？

　　花妖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鼓鼓地涨满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想尖叫，她想大哭，她想哈哈大笑，她还想和男子一起，高高跳起来，翩然落下，再高高跳起来，翩然落下，再高高跳起……

　　正当花妖幸福地昏头转向时，背后的花茎突然泛出一层朦胧的浅绿光芒，花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风一样，刮一阵就从男子怀里飞走了，被吸入本体里去。在嫩绿的花茎里，她羞怯地捂着两颊，迷恋地望着男子惊痛不舍的眼神，露出一个极其幸福又娇憨的微笑。突然，僵住不动了。

　　此时，头顶传来轻微的“噼剥”响声，娇艳的花瓣在男子面前徐徐展开，在已经凝固的花妖身上，露出一朵花最美丽幸福的笑容。在浓黑的夜色一步步退去的时刻，花朵在爱人的眼里绽放了。

　　当浅黄色月牙从天边隐没，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时，年轻男子迷惑地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他似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看看窗外的花园，不知何时有了一朵娇艳的花，哆嗦地顶着风寒，不顾一切地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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