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缘奇说

　　东晋安帝司马德宗年间，在长江南岸都城建康东紫金山的北麓，有一个镇叫钟石镇，钟石镇的东北部有一个村叫灵霞村。灵霞村有一大户人家姓江，江家财资丰厚，周围的土地几乎都是江家的，当然了，灵霞村的村民们也大多成了江家的佃户。
　　江家宅院的门前有一棵高大的古樟树，古樟树枝繁叶茂，参天蔽日，树干四五个人勉强抱得过，据老人们讲这棵古樟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江家门前的那棵古樟树是全村人心目中的神树，村里人每当夏天正午吃饭或晚间纳凉的时候，都愿聚到这棵古樟树下说话，其他时间这里更是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天地，不是玩老鹰捉小鸡就是玩藏猫猫。
　　别人家的孩子这样，偏偏江家的孙儿灵宝已经十二岁了，从没在这棵古樟树下露过一次面。
　　这天上午日升三竿的时候，树底下聚集了十几个男孩和四五个女孩。
　　男孩们在玩藏猫猫的游戏，以这棵古樟树为“家”，一个人抓其他人藏。女孩们没有加入其中，她们在离古樟树稍远的地方彼此说着话，偶尔也会朝正在追逐的男孩们看上那么一两眼。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江家的那个小公子，他怎么出来了？”一个眼尖的男孩发现后大喊。
　　听到喊声男孩们一个个收住脚步，女孩们听到后中止了说话，头都扭向江家大门的方向。这些孩子们以前都没见过灵宝，但当一个衣衫锦绣相貌不凡的男孩出现在他们视线，后面跟着一个丫头打扮的小女子时，本能让他们做出了这个男孩就是江家那个小公子的判断。
　　男孩们瞪着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浑身就像被使了定身法，女孩们眼神滚烫，目光落到灵宝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他就是江家那个神异的小公子？听说他是他娘吃了送子观音给的一个石榴后生的。
　　听爹娘和村子里的长辈们说，他出生的那天，佛陀和他的弟子们在西边的天空显形了。
　　听说他家门前的这棵古樟非常奇异，砍上去会流红血刮怪风。
　　那他会不会也有神通？能长出三个脑袋六条胳膊出来？
　　…………
　　这个男孩就是江家的小公子灵宝，走在后面的是他的跟班丫头叫柳叶，主仆二人来到布衣赤脚的男孩们面前，犹如两只色彩艳丽的孔雀到了一群土鸡前，与对方显得格格不入。
　　“喂，你们玩什么呢？”灵宝用一种热切的口气跟男孩们打招呼。
　　鸦雀无声，目不转睛，男孩们木雕泥塑般地无人应声，遮天蔽日的古樟树下，只听得到树上的鸟儿在茂密翠绿的枝叶间脆鸣。
　　咦，怎么没人吱声？灵宝自感讨了个没趣，不解村里的这些男孩们为啥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哎，公子问你们话呢？公子出来是想和你们一块儿玩，你们干嘛不吭声？”柳叶的话带着一种主大奴大的口气。
　　柳叶以势压人的话并没产生啥效果，仍旧没有男孩子吭声，柳叶气恼地拽着灵宝的衣袖道：“公子，这些男孩们不识抬举，你用不着搭理他们。回去告诉老爷，让老爷把租给他们家的地收回来，看他们一年到头吃啥。”
　　就像一块石头投进了水里，柳叶的话有了效果，男孩中有人动了起来。一个黄眼珠尖嘴猴腮的男孩率先朝灵宝这边靠拢，接着是一个脑袋留着木梳背的男孩，再往后有面相憨厚的，身材矮小的，圆脸胖乎的……
　　“公子，你是叫灵宝吗？”
　　“公子，你是想和我们一起玩吗”
　　“公子，以前你怎么不出来玩，我们一直都挺纳闷。”
　　…………
　　其实不是男孩们不理灵宝，他们是看到灵宝后一时没醒过神来。
　　“是啊，是啊，我出来就是想和你们一起玩。以前我不出来，是我爷爷不许，现在他老人家同意了……”灵宝向男孩们道出他这些年没出来的缘由。
　　原来江家几代单传，老爷江仁膝下只有一子叫江成，江成生的是一表人才，且自小饱读诗书通晓音律。江仁平生有一个嗜好就是喜欢品茶，这天江仁的茶断顿了，就让儿子江成到钟石镇去买，在一家叫“文记茶庄”铺子里，江成遇到了这家铺子的小姐文玉。
　　江成见了花容月貌的文玉暗自吃惊，惊叹钟石镇竟有这么出众的女子，而文玉见了儒雅俊朗，身上透着一股书卷气的江成也心生爱意。江成回去后把文玉的情况说了，江仁便托本村的媒婆兼巫婆姚二姑到镇上文家提亲。
　　江成和文玉成亲后十分恩爱，但几年过去一直怀不上孩子。后来江仁找了一个风水先生，风水先生信口胡诌说是江家门前的这棵古樟树所致，江仁斟酌再三，最后决意砍掉门前的这棵古樟。
　　砍树那天，庄客一斧头下去，树干里流出的不是树液而是像人血般的东西，接着平地刮起了怪风，刮得众人东倒西歪连眼睛都难睁开。砍树的那个庄客砍了一斧头之后，当即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翻倒在地不省人事。
　　事后，江仁率领全家带着香烛贡品跪在古樟下面好一通焚香祭拜，恳请古樟树灵原谅他先前的造次，最后免不了祈求树灵保佑他江家能够早生一个孙儿，以延续他江家的香火。
　　再往后，灵宝的奶奶让文玉跟她一起信佛，每天手持念珠口中阿弥陀佛不断。江家的虔诚感动了佛陀菩萨，一天江家来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妇讨米，老妇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身形佝偻面目褶皱，树皮般干枯的手提着一个不到三尺见方的布袋，只有目光看着非常精芒。
　　江家有个规矩，就是但凡有穷苦之人上门都给拿上三斗白米。当时江仁父子不在，文玉让庄客拿了三斗白米倒进老妇的口袋，不料那老妇的布袋十分奇异，三斗米倒进后如入了无底洞，一点没有鼓胀的迹象。文玉让庄客又拿来了六斗米，倒进老妇的布袋后仍同消失了一样。文玉十分惊骇，知道遇上了异人，问老妇到底想讨多少米，否则照现在这样的给法，就是把江家的米全清了仓也没用。
　　见文玉为难老妇嘿嘿一阵怪笑，说文玉看上去面容端庄心地和善，手持念珠应该是一个向佛之人，接着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黄澄澄的果子递给文玉。文玉接过一看说这不是石榴么，老妇笑眯眯地说凡人叫它石榴，佛家则称它为吉祥果，言毕老妇突然笑容一敛，活生生地如空气般消失了。
　　回到内室文玉端详老妇送给她的那个石榴，放到鼻子跟前嗅了嗅顿觉有一股奇香沁出，但文玉不敢吃。且不说那个老妇是多么的肮脏和怪异，就是这不明不白的东西怎好说吃就吃了呢。恰好江成娘进来怪文玉为什么忘了给佛堂的诸佛菩萨们敬香，文玉忽然想到，那个老妇的眼神十分像佛堂里供着的送子观音。
　　江成娘好不惊喜，让文玉赶紧把石榴吃了，文玉剥开石榴尝了一下，顿觉酸甜宜口满嘴生津，不知不觉就把整个石榴吃了进去。几天后文玉便觉得身子发沉，精神慵懒，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再往后都是如此，江成以为妻子病了，于是叫人去请郎中。
　　郎中给文玉把过脉后，起身向江家人道喜，说少夫人有喜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灵宝出生的那天金光灿烂，瑞霭翻腾，佛陀及众弟子在西边的天空显形了……
　　灵宝出生后，江仁对他的这个宝贝孙子一直采取“圈养”的方式，只让丫头和庄客们陪他在自家的庭院里玩，直到灵宝十二岁了跟爷爷抗争，江仁这才让丫头柳叶看护着灵宝出来玩。
　　男孩们高矮胖瘦、黑白丑俊什么模样都有，这让相貌奇异身形飘逸的灵宝在他们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多数男孩围上来打量灵宝，都想看看这个曾被他们的爹娘和村里长辈说得神乎其神的灵宝公子到底有何不同。
　　一样啊，没看出有哪点儿不同，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就是形貌长得好，不是一般的好，而是相当的好，好的让人自惭形秽。
　　“灵宝公子，我一直都盼着你能出来和我们玩，我还向你们家的庄客打听过你，现在好了，你终于出来和我们一起玩了。”那个模样看上去尖嘴猴腮的男孩挤上前向灵宝大献殷勤，眼睛挤了挤但没湿润，趋奉的表情就像是久旱盼来了甘霖。
　　这个男孩的模样让灵宝想笑，但对方的马屁拍他得舒坦，因此心生了三分好感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狗子。”对方不好意思起来，恨爹娘给他起了一个这么不雅的名字，不好拿到台面上来。
　　“公子，其实他叫臭屁狗，他小名叫狗子，但是他爱放臭屁，所以我们都叫他臭屁狗。”那个头上留着木梳背的男孩上前补充道，为的是让灵宝对这个绰号叫臭屁狗的男孩有一个特别的印记，他的补充引得周围男孩们发出一阵会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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