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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双雄

作者:郭午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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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儿女多无奈


      大明崇祯二年夏,山东泰山之巅,朝阳初升。这时,在泰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却有一个青年疾步向山上走去,这条俗称“泰山十八盘”的山路,在他脚下竟如履平地,迅疾如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他已经登上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个凉亭,亭内已然坐着三个人,一个四十四五年纪的中年汉子劲装结束,左手上紧握着一柄朴刀,尖嘴猴腮,活像一只猿猴。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年男子,须发皆白,手中拿着一个木制的长烟斗,不时伸进满口黄牙的嘴里,旱烟抽得“巴答巴答”的响。还有一个看来双目已盲,四十岁上下的中年汉子,双目翻白,一条深疤从耳际划到嘴角,太阳穴突起,看来内家功夫已到达相当地步。
      劲装结束的汉子最先看到登山青年,只见一个方面大耳的佩剑青年踏着“蹑云步”走进亭来。
      盲汉子最先开口说话:“是厉公子来了吧”
      那青年笑道:“徐三侠的耳力还是一样的聪敏。”
      盲汉子笑道:“哈哈,现在是不行了,若是以前,你在半山腰我就可以听出来了。”
      青年哈哈大笑。
      劲装汉子笑道:“厉公子的一句话可把三弟捧上了天,瞧他那得意劲,是呵,盲侠之名以前在江湖上可是如雷贯耳的。”
      青年笑道:“现在不也是让江湖人顶礼膜拜的吗”
      三人对视大笑。
      那老人旁视三人一举一动,一言不发,忽然开口道:“厉公子半月前把我们约到千里之外的泰山相见,可是有什么重大而隐秘的事情相商吗”
      三人听见他开口,神色都严肃下来。
      青年道:“正是如此。”他本来想开玩笑说“我也不是请你们到泰山来看风景的。”但随即想到老年汉子一向不苟言笑,因此也没有说出口。续道:“这次让三位西川有名的人物千里奔波到泰山相见,实是在下确实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事关重大,不得不从慎而行,因此要与三位详商。”
      老人正色道:“厉公子但说无妨,不说厉公子于我们三兄弟有再世之恩,且看在江湖人急人所难的份上,我们兄弟也是在所不辞的。”
      劲装汉子也道:“对,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我们西川三侠愿替公子效劳。”
      盲汉子也点点头。
      原来这三个汉子乃是在川中一带颇具盛名的西川三侠,那个抽旱烟的老人名叫陆半山,是江湖上的点穴名家,手中的一杆旱烟专点人身三十六处大穴,七十二处□□。劲装结束的汉子有一个绰号叫“八臂仙猿”,本名叫陈清流,一手“七七四十九路乱披风刀法”鲜有敌手。盲汉子姓徐,单名一个冰字,以“小天星掌力”成名于江湖,江湖上也有一个名号,人称“盲侠”。
      那个青年二十六七岁年纪,是近几年江湖上开始成名的侠少,人称“盖孟尝”,为的是其人向来扶危济困,急人所难,颇受赞誉。名叫厉无颜,身世来历竟无人知晓,所使的武功大多是江湖中人都所见过的,但是功力却相当深厚,非常人能及。
      厉无颜拱手道:“三位这般言语,当真叫我受宠若惊,我厉无颜何德何能,受三位这样抬举。”
      陆半山道:“厉公子言重了,厉公子但说无妨,我们三兄弟当尽心尽力为公子排忧解难。”
      厉无颜道:“陆大侠既然这般说,我也只能厚颜说道一番,让三位出出主意。”
      三人一齐点头。
      厉无颜长叹一声,道:“说来惭愧,半月前我在甘陕道上,碰到两个硬手,说来不怕招笑,在他们手下,我虽然勉强胜了几招,但是功力已大大折损。他二人却仍旧不服气,又向我下了挑战书,时间定在本月十五,我当初碍于面子,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如今眼看决战日期已到,我的功力却仍旧未恢复如初。想到和三位也有点私交,因此也只好躲着江湖好汉们的睽睽众目,和三位在这里相会,为的是向三位寻一个主意。我无力应战,又不能不战,实在无奈得很。”
      陆半山点点头,道:“公子说哪里话来,我们三兄弟视公子为再世父母,公子的这件事,我们揽下了。”
      陈清流道:“对,这个决战,我们替公子去了,虽然有替公子代庖之举,我们也只好上了。”
      厉无颜道:“我本不是让三位替我决战,而是希望三位可以作个说客,以三位的侠名,或是劝他二人延后战期,或是取消战书,不至于折在他们手下,也让我的面皮好看一些。”
      徐冰道:“公子之举虽不失为上策,但只怕他二人的战书完全是冲着公子的名气下的,为的是扬名立万,与公子之战想必是誓在必行,不肯取消的。”
      陆陈二人相继点头。
      陆半山道:“公子可知道这两人的名号”
      厉无颜道:“这两人在我看来虽不像无名之辈,但他们的名号我却从未听过。三位见多识广,或许知道一些。其中有一个使判官笔的叫宋词,一个使铁扇的叫唐诗。”
      陈清流道:“唐诗宋词,他二人的名字倒是高雅,怎么以前从没听过这两号人物”
      陆半山道:“可能也是最近才开始出道,冲着公子的侠名下了这份挑战书。”
      厉无颜道:“他二人还说他们的绰号叫‘躺尸’,‘送死’,说的就是要让和他们决战过的人都被他们送去死,成一具躺着的尸体。”
      徐冰恨声道:“好不猖狂,冲他们这番言语举动,料想定非侠义道中人。这种江湖混混,除了干净,就算公子不说,我们若是知道,也不会任由他们这样为祸江湖。”
      陆半山道:“三弟言之有理,这类人物,将来必会危害武林,不可久留。”
      陈清流道:“若是碰见我们西川三侠,且叫那个‘躺尸’成躺尸,把那个‘送死’也送去死。”
      众人听罢大笑,但三侠心中却各自明白,连厉无颜都差点折在他们手下的人必非庸碌之辈,三人心知肚明,若是定要一战,三人一起出手的胜算可能也与厉无颜差不多,甚至三人一齐失手也是相当可能。
      陆半山挺胸说道:“公子但请告诉我们决战之地,那一天由我们三兄弟代公子出面,如果劝得他们罢手最好,若是不然,说不得我们兄弟只有撸袖子上了。”
      厉无颜叹道:“他们已约我本月十五在嵩山决战。”
      三侠点点头。

      嵩山的少林寺别院内,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正在与一个瘦削的老僧谈话。
      那老僧道:“女檀越到寒寺已有三年,向来深居简出,可是已经悟彻了当初对贫僧那个问题吗”
      那少女着一身素衣,虽然容颜秀丽,但略显苍白,惹人怜惜。
      那少女道:“不瞒大师说,虽然久闻贵寺佛法高深,无奈小女子悟性太浅,在贵寺修行几年,竟无许多参悟。”
      老僧道:“不有中有,不无中无,佛无处不可参,只是佛渡有缘人,万事不可强求。”
      少女行礼道:“在贵寺叨扰半年,多增不便,这里谢过大师了。”
      老僧合手道:“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多礼。”
      少女道:“我准备今天收拾一下下山,这里也向大师知会一声,这几年来多谢贵寺的照料了。”
      老僧点点头,走出了院门。
      少女静坐半饷,忽然叹了一口气,细声道:“来少林寺又有什么用忘不掉的还是忘不掉。”
      这时,院门外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姐,你在哪里”
      少女听见声音,抿嘴一笑,嘴角隐现一个浅浅的梨涡,高声道:“绿翘来了吗”
      门外响起一阵迅急的的脚步声,“吱”的一下推开房门,只见一个身着绿衫,十五六岁的少女走进门来,看见素衣少女,呵呵一笑,道:“小姐,听说你今天要下山,我特地背着老爷来接你。”
      少女道:“好啊,你倒算准了日子来了。”
      绿翘道:“可不是嘛,绿翘可是厉大小姐最贴心的小丫头呢。”
      少女呵呵笑道:“哟,还最贴心呢,也没见过这样自己夸自己的丫头呢。”
      绿翘哈哈大笑。
      少女道:“这三年来,我爹可改性了”
      绿翘正色道:“说来不怕小姐你骂我,老爷若是能改性,那才叫逆天了呢。”
      少女叹道:“我也就是随便一问,其实我自己何尝不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本以为我离开这几年他可以少杀几个人,也不枉我天天在这少林寺中为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亡灵诵经了。”
      绿翘道:“老爷这几年倒是不常杀人了,但是我经常看见府上出现一些官府中人,后来问老爷的身边的阿能才知道,那些都是一些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细问才晓得,什么有头有脸,都是些祸国殃民之徒,在大街说出名号来都要被老百姓的口水淹死的人物。”
      少女长叹一声,忧道:“但愿他别做出什么于国于民都不利的事情出来。”
      绿翘看着少女,沉默半饷,神色黯然。
      少女看出端倪,道:“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绿翘看着少女,忽然哭道:“小姐,小--姐,云屏和琪玟,她--她俩--”
      少女面色一紧,道:“怎么了她们怎么了”神色紧张,瞪着绿翘。
      绿翘大哭道:“她们--被老爷送--送人了。”
      少女心一凉,险些晕倒。要知道,她从小和这几个丫头玩到大,云屏略长于她,琪玟和她同岁,绿翘最小,在她心中都是姐妹一样的,因此猛然听见这个消息,怎能不伤心万分
      少女哭道:“为什么爹为什么这样做”语声凄然,动人心切。
      绿翘道:“有一次家里来了一个大官,正好她们上去敬茶。那大官忽然说‘厉老爷的这两个丫头长得真水灵。’老爷哈哈大笑道‘何大人既然喜欢,那就把她们送去服侍何大人的生活起居吧。’何大人笑道‘那就谢过厉老爷了。’老爷道“何大人喜欢就好,只是前不久和大人商量的那件事,还望大人多多照顾。’何大人笑道‘好说,好说。’云屏和琪玟听见老爷要把她们送人,都跪下来哭求,我也跑过去求老爷不要这样做。老爷道‘哭哭啼啼,在何大人面前成什么样子何大人喜欢你们是你们的福气,你们兀自不知好歹。来人啊,带云屏和琪玟下去,洗漱干净,穿戴齐整了,待会儿把她们送到何大人府上去。’就这样,她们被送走了,我也被关了两个月。”
      少女哭道:“爹恁地狠心,全不顾我这个女儿。我与你们一起长大,这是硬生生地拆散我们啊。”绿翘随之大哭。
      少女忽然止住哭声,道:“走,我们回家去,我要向爹讨个说法,看他怎样交代”
      绿翘点点头,二女收拾行装,随即下山。

      襄阳厉家,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庄主厉平川,虽说在江湖上没有什么好的名声,但是也是一个武学大家,家传绝技“千绝掌”,也让许多江湖中人在他手下吃过苦头。
      这天傍晚,厉平川正在家中庭院内练功,其千金独女却带着失踪多天的丫鬟闯进家门,且一进门就质问道:“爹,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把云屏和琪玟送人”
      厉平川气道:“没家教。离家多年,不问候父亲已然不成体统,又如何一进家门就用这样的口气与父亲说话”
      厉大小姐冷笑道:“家教哪来的家教自从娘去世后,这个家已经找不到值得我尊敬的人了,谁来教我”
      厉平川厉声喝道:“岂有此理你竟敢这样与我说话在少林寺不闻不问三年,难道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也忘了我是谁了吗”
      厉大小姐道:“没错,我叫厉清瑜,是你的女儿。我从来都在做女儿该做的事,可是,你呢”
      厉平川骂道:“你也敢说你做的是女儿该做的,和卓长风的儿子关系不清不楚你又怎么说呢扫尽我的颜面,让我在江湖中抬不起头来。”
      厉清瑜道:“我和骄阳清清白白,从无越礼之举。又如何说是不清不楚”
      厉平川冷笑道:“骄阳叫得好不亲热,当真莫叫外人听见,如若不然,我这脸皮可没处遮了。”
      厉清瑜长叹一声道:“自从娘亲逝世,骄阳也失踪后,我已经是万念俱灰,全无生趣。因此避世于少林,顺而参修佛法,在少林寺,我日夜为你诵经,难道竟是让我在你心中成了羞耻吗”
      厉平川厉声道:“你老子我还没死,你诵的是哪门子经”
      厉清瑜苦笑道:“是,你还没死,可是我心中没你那是比你好万分的。”
      厉平川面色紧缩,怒色满颜,骂道:“可恨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女,我恨不得一掌把你拍死在我的面前。”
      厉清瑜没有答言,却闭上了眼睛,好像是在等待厉平川的那一掌。
      厉平川高举右手,掌锋如刀。
      绿翘惊叫一声。
      厉平川正准备一掌劈下去,眼前看着这个娇弱的独女,忽然心中闪过许多画面,那是自己年轻时与爱妻,还有尚在襁褓的女儿一家子其乐融融,一幅尽享天伦之乐的画面。眼前的女儿虽已成年,但是眉角面容依稀当年,又和已故的妻子神似之极,因此这一掌迟迟劈不下去。
      僵立半饷,忽然垂下手,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是已经长大了的,我也是管不了也不能管你了的,随你去吧。以后江湖路远,你自己去行吧。”
      这一番话无疑是要和厉清瑜脱离父女关系,厉清瑜乍闻此言,也是一惊。
      厉清瑜睁开眼睛,看着厉平川满面的无奈,心中也是一痛。道:“爹,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厉平川苦着脸道:“还能有什么意思我既然不能管你,就随你去吧。以后你自生自灭。遇苦遇难,也莫来我襄阳厉家了。”
      厉清瑜虽然不满父亲为人处事,但其毕竟是自己生身之父,如今说出要决裂和断绝父女关系的话,她一时也是茫然了了,不知所措。道:“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是把我驱逐出厉家吗”
      厉平川冷冷地道:“说什么驱逐这个家我知道你是早就不想呆的了。既然你始终会走,又何分早晚何分自愿或是被驱呢”
      厉清瑜语声低落道:“我是襄阳厉家的女儿,你这样做我以后怎么做人只怕别人指着我的后背骂我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呢。”
      厉平川道:“襄阳厉家的女儿有什么光彩连我这个当家之主都不见得值得为外人道哉。”
      他此时心中郁闷,言语随心而发,倒是却想到自己平素为人也多是不光彩之处了。
      续道:“如果你这几年行走江湖,当会知道如今江湖中最有名的厉姓人已不是我厉平川了,而是一个名叫厉无颜的青年‘盖孟尝’了。”
      厉清瑜听见这个名字,心中一动,道:“厉无颜‘盖孟尝’这是什么人”
      厉平川冷笑道:“我理会得他是什么人,与我何干他是侠名满天下,我是丑号万里扬,他行事正派,我狠辣狡毒,我们是不相容的,又何必彼此要寻根知底你也不必问我,以后你有的是机会去了解他,反正这号人物也正是你心仪的江湖侠士。你以后自己去走你的路,也与我无关了。”
      厉清瑜知他向来言出必行,覆水难收。今天是无论如何低声下气哀求于事无补的了。于是心中决定且照他的说法去做,以后有机会再劝他。心想就算这个父亲有千般不是,万种不足,也毕竟和自己血浓于水,是无论怎样也隔不断的。于是道:“好,你既然这样说了,我又何必再求你。不过我有一个请求,我要把绿翘带走。”
      厉平川道:“随你的意。我们断绝关系我不会说出去,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你也别要担心被人戳着脊梁骂了。”
      厉清瑜点点头,当下带着绿翘离去。
      一个离家三年的女儿,再次归家,未进家门,竟在家院内与父亲断绝关系。
      厉清瑜想到这里,是又想笑,又想哭。
      哭是苦涩,笑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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