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息吐息

　　或许在旁人看来，我只是个苦命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娘亲因不懂事被父亲厌弃，从此远离了碧瓦红墙，搬来一处偏窄冷僻的院落，不得出入。我不认得我的兄弟姐妹，记不得我父亲的音容样貌，没尝过干净的饭菜，没穿过合适的衣裳。曾经我也一向认为十分可怜，哀恸了好一阵子，为此还大病一场，但除了娘亲守在塌边为我端药送水，没有任何人同情怜悯。那时我才隐约明白，在宫里，每个人所有的仁善之心都用来怜惜自己，压根没有多出来的部分分给陌生人，不管你是老人，还是幼子。死一个人，与死一只鸡鸭，无甚差别。娘亲急得直哭，头发白了好些，我很心疼，想赶快变好，可是我无能为力。也许是居住的地方潮气太重，也许是吃喝的东西太不干净，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依旧弱得厉害。但终归没死，算是一件幸事。
　　这是一次半只脚踏上黄泉路的经历。后来我想了想，总觉太过弱小，实在是不可以。因为随随便便就可以死在一个自己讨厌的地方，不能选择喜欢的方式死去。命完全不由自身掌控，世事皆要看人眼色。心底终归是不服气的。所以有些事情蛮横了些。当然，心中的闷气当时确实是倾泻出去，后果都是讨打或者挨饿，总之是受了不少罪。我倒是没什么。但伤心落泪的皆是娘亲。心里很愧疚，也慢慢不那么胡闹了。或许是磨练老了心智，或许是认了命，极力在改变不了的生活中找些乐趣罢。竟让我觉得，不管其他，只要与娘亲在一起，什么都是好的。谁打骂，谁侮辱，心下难受，往娘亲怀里一钻，说说贴心的话，就舒服好些。过去如何，未来如何，都不必想了。
　　我总以为我认了命，所谓的命就会放过我了。
　　后来大齐如何陷落了西陵大半的城池，宫内如何人心惶惶，我都不曾关心。甚至我还想过，等大齐灭了西陵之后，我和娘亲能够趁乱逃出深宫，重新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如果没人嫌弃，我们再重新组合一个新的家庭。不要笑话我，这一点我真的想过。我想有一个男人可以爱我的娘亲。顺便做个爱我的父亲。最好，我还可以有一个爱我的夫君。坦白而言，这几乎是所有女孩子的梦想。有那么些在幻想的时候，一瞬一瞬间，我竟以为这是真的。乐呵呵笑上一会，显得呆呆傻傻。
　　当然这一切没有实现。我认为最与我无关的，现在都与我相关。我总觉得一定是上辈子造孽太深，所以这一世命运才要如此与我玩笑。我终于当上了西陵的第九位公主，赐号朝凤。或许这应该是件让娘亲开心的事。但开心的代价是，我要披上喜服，嫁给大齐的摄政王为妻。帝王的子嗣，不分男女，永远摆脱不了政治的厄运。这一点我明白。只是听说，大齐位北，多日严寒，不如西陵的水土养人。更甚是那位王爷，相传薄情寡义，嗜杀成性，纵情肆欲，不是托付一生的良人。父亲这才想起有我，未曾与我见面谈话，只是赐了封号就潦草出嫁，难免让我有点伤怀。但娘亲为我准备了些东西，特别是她将父亲给她的首饰一件不留全部给了我。我的模样不算倾国，但也是中正。穿上新衣服，带上饰品，用我娘的话来讲，漂亮到她都认不出。其实哪有那么夸张，都是偏心所致。
　　走的时候很仓促。不断有人在催。没来得及再多与娘亲说几句话。娘亲说了，不管如何，到了王爷的府邸，听话懂事，总是没错的。什么王妃，没有感情，没有背景，都是名头罢了。不能仗着这个保自己一生无忧。名利场上，纵是再美的言辞，都是骗人的，不可轻信。其实说心里不慌乱，都是骗人的。对未来，其实很害怕。不想走。但这一生，不知是我太贪婪还是什么，甚少事情是如意的。最后分离很难过。但娘亲没有哭。我也没有。
　　我叫青息。是个大孩子。今年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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