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往事

　　我一直相信，爱情是唯一可以让麻木躯体震颤的东西。如果我必须和你相爱，那么在你不经意的回眸之时，我一定也恰巧正在转身，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你的身后，我们相距甚远，却又可以彼此触及。——无名氏
　　许府的大门朱漆可人，只要你看上一眼就知道那里藏着享用不尽的财富。许府的老爷已经过世了，确切的说他不是一个老爷，因为他的年纪并没有到老爷的程度，然而他就是那样的死了，死于一种见不得人的疾病。
　　幸存活下来的只有许老爷的太太汪淑贞，她是一个优雅的女人，穿着及踝的旗袍，走起路来两跨有频率地摆动着，高跟皮鞋的声音能够从一个庭院传到另一个庭院，她的嘴角总是挂着得体的笑容，然而目光却让人觉得迷离，好像总是有种饥饿感。
　　她摇曳着身姿走到了水华阁的大门前，身后还跟着丫鬟碧竹。忽然汪淑贞停了下来，她用丝帕掩住自己的嘴跟碧竹说了几句话，然后碧竹就麻利地跑进了水华阁。半晌碧竹又急急地跑出来说：“太太，三姨太恐怕不好了，这会正在说胡话呢。”
　　汪淑贞微微侧目看了看水华阁的院落，然后指着水心亭里的荷花悠然地说：“我只当这荷花开的这么好，可惜紫瑜妹妹竟然没福气赏了，李大夫可是看过了吗？怎么说的？”
　　碧竹小声回答道：“看过了，说是和老爷得的病一样，只不过得的晚了点，所以发病得也晚，不过肯定是没法治了，那底下的脓包已经破了，恐怕就要烂了。”
　　汪淑贞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过这种表情马上就消失了，换上的确是一种怜悯地悲戚，她摇着头说：“碧竹，陪我进去看看三姨太吧。”
　　汪淑贞缓慢地走进水华阁，路过水心亭的时候她故意冲着那池里的荷花看了一眼，那荷花开的娇艳，可是那三姨太的呻吟声却也十分清晰。
　　快进堂屋的时候，碧竹机灵地快走一步，替汪淑贞打开了门帘。汪淑贞踏进一只脚，就闻见满屋子的药味，三姨太的小丫鬟红霞一行哭一行跑了出来，见到汪淑贞连忙福了一礼说：“太太，我们三姨太她……”
　　不等红霞说完，汪淑贞就也悲戚起来，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让人看着都觉得伤心。碧竹拉住红霞的手说：“我们太太一直担心三姨太，可是这几天太太总是头疼，这会刚好了一点，马上就来看看三姨太了。”
　　红霞只是哭，虽然汪淑贞关切地问三姨太的情况，可是红霞却只指着里间说：“太太去看看便知。”
　　李大夫正在开药方，汪淑贞瞧了一眼三姨太紫瑜，然后带着愠怒问李大夫说：“李大夫，我们许家人一直都是劳您照看的，我们三姨太这病到底怎么就这样严重了？难道说，没有有用的药吗？”
　　李大夫为难地摇着头说：“太太尽管责怪我，小人医术不精，再加上这花柳……这病，本来也没什么好方法医得，故而到了现在也只能是维持了。”
　　汪淑贞只是还要责怪，可是三姨太却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房顶颤颤巍巍地说：“姐姐别怪大夫，是我这命罢了，只是……我这到底难受……”说到这里三姨太紫瑜突然止住了，半晌才求救似的看着汪淑贞说：“姐姐，可否让大夫出去，我有些体己话想和你说。”
　　李大夫知趣地退了出去，红霞和碧竹也马上退出了里间，来到门房静静地站着。三姨太紫瑜强撑着坐了起来，脸上一阵绯红，她不时地就会扭动一下下身，汪淑贞知道她定是难受的紧。于是就问：“是不是很难受，这病……到底不是什么好病，得了岂有不难受的……”
　　三姨太紫瑜忽然“哇”的一声哭了，一只手握着汪淑贞说：“姐姐若是怜悯我，就给我个痛快的，让我去了，我是断断受不得这病的折磨的。今天别说这病治不好了，就是治得好了，我也没有脸活在这许宅里了。”
　　汪淑贞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冷漠，她修长的手指反扣住三姨太紫瑜的手背，嘴里温柔而和缓地说道：“妹妹千万不要这样想，说到底妹妹的病也非妹妹不本分所得，倒是我们那不争气的……”说到这里汪淑贞不由得一阵啜泣，想起了那病死的老爷许振宁，然而汪淑贞还是定定地说下去：“要不是他得了这个病，你也必定不会……”
　　三姨太紫瑜掩面而泣，嘴里哀求着汪淑贞不要再说下去了。汪淑贞看见三姨太紫瑜的手不停地揉搓大腿，就知道三姨太紫瑜现在到底在承受着什么。汪淑贞眨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三姨太紫瑜床头的那个红布包裹着的瓷娃娃上，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旋即忧郁地看着三姨太紫瑜说：“你好好休息，我再去嘱咐一下李大夫，这病终归是要治的。只是那大夫医术再精湛也是治的了病，治不了心，你自己心里要平和一点，不看别的，也要看看熙耀，那孩子才五岁不能没了娘啊。”
　　汪淑贞终究还是安抚了三姨太紫瑜一阵，就悄悄儿地走出了堂屋。红霞见是太太汪淑贞出来了，就又鞠了一礼，汪淑贞忧郁地对红霞说：“你还是得照顾好你们三姨太，这药该喝的还是得喝，若是三姨太要自寻短见可一定要劝着。她刚才跟我说的意思，大概是受不住这病痛的折磨了，你们做下人的自然要留心，必不能让她做出这样的事来。要是缺了什么短了什么自然是找我来要的，千万别忍着。”
　　红霞连连点头，碧竹就引着汪淑贞出了水华阁回到鹿韭园，李大夫已经在那候着了。汪淑贞瞧了一眼李大夫，脸上立刻挂了满意的微笑，她端坐在椅子上，碧竹奉了茶，于是她就开始慢慢品了起来。汪淑贞品了两口问碧竹道：“这柳霜茶是很难得的，你倒是从哪儿弄来的？”
　　碧竹抿嘴笑答道：“这茶可不是难得，江南柳叶茶是容易得的，可是若要赶上霜降可是要靠天命的。还不是赵先生千辛万苦寻来了孝敬太太的，对太太，他自然是最有……。”
　　汪淑贞瞟了一眼碧竹，碧竹方想起来李大夫就在一旁，慌忙住了口说：“赵先生说虽则老爷过世，太太是伤心难过的，可是身体也需要保养些，老太太身体一直不好，何况年岁又大必不能操这份心的，自然太太要保重些，不然这偌大的许府可是没人能顶的起来了。”
　　汪淑贞淡淡地“哦”了一声，“那你倒是谢谢他费心了，纺织厂的事必然是要他盯住了，难为他肯对内宅的事上心，告诉他照顾好生意是要紧，不然我这身子就是再好，也防不了那树倒猢狲散了。”
　　李大夫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心里却是讽刺地笑了好几场，然而他也不表现出什么。只是诺诺地说：“自然太太的身体要紧，我刚才已经给太太开了一副美容养颜的方子，女人的身体是最需要调理的。”
　　汪淑贞瑶瑶一笑，俄而把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那茶杯碰到桌子的时候发出“叮”的一声，她的声音也应时而起：“我就只想知道，三姨太紫瑜到底怎么样了。”
　　李大夫双手抱拳，身体微微鞠躬说：“太太自然能看得出来，三姨太无药可医，只能是挨日子，定然是过不了这个中秋节的。”
　　汪淑贞挑着眉问道：“果然是连中秋节都过不了吗？”说着汪淑贞就伸出葱根玉指开始盘算着日子，她的嘴角低低地蹦出几个数字，半晌才淡淡地说：“怎么还有半个月才过中秋节？”
　　李大夫小声问道：“三姨太这病要是一周之内去了，也是寻常的，必得是小人好好斟酌一下三姨太的病情，然后揣踱着下个药方就是了。”
　　汪淑贞摸着手腕上的玛瑙镯子摇摇头说：“好好给三姨太看病吧，她那病还是得好好医治，不能说男人死了，连妾室都不能得善终了，你去罢。”
　　李大夫唯唯称是出了鹿韭园，汪淑贞就坐在椅子上看着院子里的牡丹发呆。碧竹轻声问：“太太怎么不让李大夫给三姨太一个快的？她从前可没少给太太委屈受。”
　　汪淑贞莞尔一笑，嘴角的肌肉有些高傲地抽动着：“她自然是没少让我烦心，所以现在得了这么个病。你没看她那痛苦的杨子，恐怕是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她既然生无可恋，不想活着招罪，我就偏让她活的好好儿的，日日都给我记住这份钻心的痛痒和难耐。”
　　碧竹明白地点了点头，汪淑贞抬头看着碧竹的眼角倏忽问道：“碧竹，你怎么眼角也有细纹了？我记得你才十几岁而已啊。”
　　碧竹摸着自己的眼角说：“太太可是记错了，奴婢刚跟着您的时候可不是十二岁，现在奴婢都已经二十八岁了，哪里还年轻了，长了细纹也是正常的。”
　　汪淑贞恍然记起这么多年的岁月，原来她已经三十岁了，来到这许府已经有十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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