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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不走?
我等他来。
夜幕已然低垂,柳儿临水静默,河上细细铺了碎银,一荡一漾。
月至中天。
落落长衫,额际隐隐有朱砂一点,一头青丝散懒垂落肩头,一手挽了另一手,兜在宽大袍袖里,掌心紧扣一枚白玉扇坠儿。也不动也无焦急神态,目光只随着血红夕阳流去了,且再随苍白月轮转将起来。
夜风起,发丝撩动,遮了视线。背后有手伸来,兀自理那乱发,似有魔力般的温柔,像在聚四下流动的水。用白稠简单扎成一束后,那修长双手交叉搁在了面前,背也随即找到倚靠,耳旁呼吸带着温暖湿意,“玉儿……”
“你来了。”
你来了。
夜色里有童子颤栗着,泪水冷冷湿了满脸,死命捂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那人倚在树脚双手环肩,头微微歪斜一边,安静地闭着眼,长发委肩,月光透过稀疏枝叶落在脸上衣上斑驳,明暗交错不定。
童子立在原地深吸几口气,扯了青衣袖子仔细擦了脸,轻手轻脚走到树下去摇他。“公子”,他侧了侧脸就没了反应,“公子”,童子只得再摇了几摇,“玉公子,起风了,回去吧……”他睁开睡得迷迷蒙蒙眼:“唔——书琴?”说着就想要起来,却未如愿,身体刚直起少许便往下一顿。想是坐得太久,腿脚都僵住了。
他疑惑又无奈的看了书琴一眼,书琴忙蹲下来,伸手摆正后开始敲击他暂时失去知觉的腿脚,书琴手上力度拿捏得当,渐渐就缓过来了,他眼定在面前书琴头顶,神思已然不在。
又一阵细细的按摩后,书琴道:“公子,好了”,站起来要扶他,却见他目光空洞,不知望向哪里。“公子,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回了神,说:“冷。”一边撑着树干,这次较稳妥的站起来了。
那树十分粗糙,似有伤痕累累,不知如何得来那么些深深纵横的痕迹。腿仍有些不灵活,书琴只得一手让他扶着,一手捡了地上的灯笼,一面唠叨着:“公子,当然冷,秋天夜里最是风凉,你如今身体弱,怎么又到这里来……”
他不答话,书琴便习惯的闭了嘴。他静静地走入月光里,雪白长发铺展在身后,流光溢彩。
夜更深时,里间传来的呼吸已经均匀而平稳,青衣的童子轻扣上门,取了檐下的素纸灯笼,径直往另一个院落而去,俱无声响,仿若脚未沾地。
门口牌匾上铁画银钩三个字,“聚雪阁”,厅内灯火明黄似要溢出来。
丝绸裹角的条案后,红衣的少年神态闲适非常,座下青衣童子垂首道:“禀小庄主,大庄主今日也去了,时间也与此前并无两样,只是......”书琴有些为难,见小庄主没有应声,硬着头皮往下讲:“只是,大庄主开口唤了谁的名”。
红衣少年抬起隐在书后一张白皙清瘦的脸和一双滴得出水的墨玉眼,视线好像直勾勾盯着书琴,却又落在了别的什么地方。书琴抖了抖嘴唇:“好像是叫的玉公子,属下离得远,只是听得梦呓一样模糊,听错了也未可知。”室内谁也没再说话。
半晌,红衣的小庄主将手上的书册丢向身侧随侍的少年怀里:“这个先着手办了,你依旧是没来过我这里。”这后半句是对书琴说的,书琴恭了恭身便退了出去。
风季允摊开手臂往后一仰,偏头对视线内的墨绿衣角命令道:“画棋,你说。”画棋怀里抱着一卷册子面无表情,那年轻的小庄主回过头来对着光影混沌的房梁轻轻“呵”的一声,似嘲讽似喟叹,“玉公子,他不就是玉公子,难不成自己唤自己么?”
不到十日便是重阳,小庄主再没差人来传过书琴,倒是画棋每日来两次听云落。听云落便是书琴那白发主子的居所,他对着小庄主时称主子为大庄主,对着主子称的却是玉公子。画棋每日只挑玉公子午休和晚上躺下的时辰来,书琴是明白小庄主的用意的,横竖不是体恤他照料主子辛苦,相反,他压力倍增。
最近几日玉公子仍是平常作息,依旧早起练剑,午后小憩,三天一失踪按时找回府,饭量也未见起伏,重阳就到了。
小庄主说过,百仙庄虽然不出世,但山下的人会玩的,我们要玩得更精更妙才行。书琴不知精妙在何处,不过,每逢过节庄里吃食玩乐都很丰富就是了。
小庄主又说,要贵庶同乐,所以重阳日他走下一庄之主的尊位一人蒸了全庄的馒头,书琴又想,这大概是小庄主唯一一次以实服众了。
山下的人在重阳日讲究赏菊饮酒,登高插茱萸,所以大家都带着小庄主亲手蒸的馒头和其他各色吃食,上山野游去。小庄主差人在门口给出庄的人发放酒水,捎话说发的酒水不许再带回庄里来。大家都有点纳闷,酒瓶里也就几口的量,不过谁也没问出口,也就心里嘀咕嘀咕,小庄主行事向来不容人质疑。
少归少,那酒是极好的,香气清幽绵长,入口甘冽怡人,两三口入腹后使人无端愉悦,陶陶然如同坐卧花间。重阳的酒味和小庄主蒸馒头的英姿从此成了百仙庄后厨的传说。有人为口腹之欲所惑,辗转探听那酒从何而来,为何人所酿,始终一无所获。这都是后话。
终于众人都欢欢喜喜排队领了酒然后拉帮结伙的往禹王山上去了。聚雪阁里,风季允却有点暴躁,叫画棋备了热水,关起门来直泡了小半个时辰还嚷嚷着自己身上一股包子味儿。
画棋在屏风外听着小庄主把水面拍得啪啪响,嘴里不时发出长短音调不一的哀叫,心里不觉好笑,隔了屏风上彩绘的各式美人图,低声道:“庄主,水早该凉了吧,秋日里着了风寒怕是又要卧床好几天。”回答他的是里间更响亮的哗哗撩水的声音,风季允愤愤地伸长脖子冲他吼:“你敢管教我!再去打热水来!”
画棋斜飞入鬓的眉梢挑了一挑,毕恭毕敬应了声“是”便往门口去,不无忧虑的自言自语道:“灵神医近来好像回谷了,还是请他来一趟?唉......”
“回来!”画棋回转过身,那屏风后的人影就从浴桶里站了起来,左右瞧了一瞧道:“我衣裳呢?”画棋便扬手将手边的干净衣物隔空抛过屏风去。
片刻后,风季允转出来道:“他现在在哪?”由于顶着一头湿淋淋长发,有水流顺着脖颈而下,后背顿时一阵恶寒,感觉甚是别扭,不耐的晃了晃头。
画棋取过一条干毛巾来,将他黝黑湿发握在手里成一把,边擦拭边回答道:“应该还是在听云落,没听他们今日有什么安排。”
风季允抿嘴陈思半晌道:“今日重阳佳节啊——”长长的尾音罢了,他转转黑琉璃似的眼珠子:“没有活动可不行,这样,你收拾收拾,咱们寻了他也登山去!”画棋手里忙活着应声:“嗯。”
小庄主侧身瞥瞥画棋,皱眉道:“去呀!”画棋面无表情握着还在滴水的发梢,也瞥她一眼,他便噤声了。
“那个、那个、还有那个……啊,还有这个,都带上……”一刻钟后,两人一前一后、神清气爽的往听云落而去。
今日放假,庄内人迹罕见。两人脚步轻快,到了听云落玉公子门前,画棋当先朗声唤了书琴,连着几声无人应答,小庄主耐不住了,于是径直上去敲门,这一用力,门轻轻的“嘎吱”一声便开了,遍寻屋内,空无一人,旧色的黄铜茶壶底斜压着一页白纸,走近一看,上书黑字道:“公子与我下山一趟,稍晚即会,庄主无须挂念。书琴字。”
风季允手心紧紧攥着那页信纸,咬牙切齿道:“你不是说他们没有活动吗?”
“人生多有变故。”
“哼!”
“那小哑巴怎的也不在,你去问问,他们何时走的、从何处走的、往哪里去了?”画棋把包袱搁在桌上便出去了,小庄主围着桌子跺了几圈觉着有些口渴,拎起茶壶却发现轻的很,倒出的茶水刚好浸过杯底,抱着手臂轻声嘟囔了几句,越发肆无忌惮的打量这异常简洁的房间。
画棋很快回禀道:“小核桃说,一刻钟前书琴领着公子从密门出庄去了,去处稍后即可得知,应是山下无双城无疑。”小庄主点了点头:“那便好。”罢了,两人便照原计划晃晃悠悠的往山上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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