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

作者:恰恰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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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去日已远


      蓝的发黑的海水漫上来,海水腥咸苦涩的味道越来越重,潜意识里开始憋气,希望身体能够浮起来,手伸直,并紧,准备划水,腿弯曲,脚掌向外翻,准备往后蹬。但是整个身体是软的,使不上劲儿,一切好像是徒劳,窒息的感觉越来越严重,死亡的感觉那么强烈。花娇告诉自己:是梦啊,是梦啊,快醒来,醒来就好了。但是这个梦这么长,海水那么腥,身体越来越重,渐渐地沉下去......
      突然,“叮叮咚咚”的音乐响起来,惊醒了梦魇中的花娇。从躺椅上坐起来,大口大口喘气,环顾四周,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小小的,带着天井的老房子。蔷薇花正盛,一群蜜蜂绕着花朵飞舞,又热闹又安静。安静的能听见自己擂鼓似的心跳声,额头全是汗。这里离海洋十万八千里,但是梦里的感觉那么真,心仍然在悸动。看了一眼震动的电话,是许久没联系的金老师。不想接,但是那头似乎是铆足了劲儿。
      拿起来握在手里,迟疑了很久,终于还是按了接通键。
      “花老师,花老师,是你吗?”金老师问。
      “是我。”花娇回答。
      “最近好吗?”那头小心翼翼地问。
      “我很好。谢谢你!”
      “那就好。花老师,今天收到了一个你的航空邮件,是从日本寄过来的。”停了一下又说:“你把你那边的地址给我,我给你快递过来。”
      “日本啊,那么远!”花娇近乎呓语,额头的汗被风一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是啊,花老师。我给你寄过来吧。”
      “谢谢你!我把地址发给你吧。”
      “花老师,别客气。你保重吧!再见!”
      “再见!”
      等金老师挂电话,但是金老师迟疑着,想说什么又嗫喏着不敢问。花娇狠狠地按下挂机键,将手机仍得远远的,多久了,大家还是这样,厌烦了别人对自己的小心翼翼。
      花娇站起来,看初夏的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棱格子照进来,碎金子一样铺了满地。时光仿佛是凝固的。高高的门槛,朱红色的大门,长长的走廊进来是一方小小的天井,青石板已经被磨得发亮,天井中间放着一口青白瓷的大水缸,里面卧着一蓬睡莲,还没开放,绿油油的一大捧,碰一下,仿佛能滴出青翠的汁儿来,睡莲下面几条鱼游得欢快,蹲在屋檐下的两只大黄狗,四处溜达一刻都不停的花猫。哪儿哪儿都是生命的气息。闭上眼睛都能听见草木生长的声音,窗外那一大丛竹子被风刮过的“莎莎”的声音,狗的呼吸声,小猫的呼噜声。
      隔天花娇收到了金老师寄来的快递。拿手掂了掂,并不重,看那四四方方的样子,好像是书。拆开外包装,里面还有一层。确实是从日本大阪寄过来的。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认识寄信人,正好奇。再拆,一张信纸飘了出来,满满一页全是日文,花娇顾不上细看,信封里面还有一个笔记本。纸质的白色封皮儿,里面的纸张不是传统的白,是那种旧旧的黄,仿佛是逝去的时光。熟悉的味道带着前尘往事迎面扑来,记忆中花娇几乎给所有的外国学生都送过。轻轻翻开,扉页上写着“Lily”,这是花娇的英文名,下面还有更小的“花花”两个汉字。记忆的浪头隔着呼啸的时光劈头盖脸打过来,花娇忍不住嚎啕大哭,肝肠寸断。隔了这么久,这份悲伤,终于还是来到。
      这是属于林木森的笔记本。
      花娇不知道这本笔记如何辗转到了这位日本人那里,又怎样隔着重洋回到自己手中。
      那一页纸那么薄,那么轻,那么短,但是花娇读得那么辛苦。平假名和片假名交错出来的字符,读起来那么吃力,几乎带着哽咽的味道。这位先生在信中称呼花娇为花小姐,介绍自己是住在大阪的田中秀幸。
      去年春天,在M国候机厅,田中先生不小心把旁边候机乘客的笔记本收到了自己的公文包里,回国后才发现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直觉得歉疚,为怎样将笔记本还回去而苦恼,后来专门请懂中文的朋友看,朋友说不是重要的东西,才觉得负疚感没那么强。今年搬家,整理书架,从笔记本里掉出来一张名片,英文名字跟扉页上一样,赶快寄过来。田中先生在信中说,如果是花小姐的东西,就物归原主,如果不是,请花小姐帮忙送还。然后是日本人冗长的道歉和致谢。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感觉叫心如刀绞。花娇捂住自己心脏,这样的疼,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喘气,这一刻,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翻开来。果然自己的名片夹在笔记本里,薄薄的一张,蝴蝶一样的飘落了。
      如果奔流的水逆流回环,驶出去的船回到出发的港湾,凋零的玫瑰恢复成娇艳的模样,但是宁愿他没有来到自己身旁。
      不不不,花娇更愿意从未遇见过他,更希望他从来没来过这个国家。没来过自己的世界,安安稳稳,妥妥当当,潇潇洒洒,各自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好。只是命运这样的辗转,他们都这样无力,都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花娇想,遇到林木森真的是劫。
      翻开笔记本,第一页还写着歪歪扭扭的“a o e i u b p m f”。下面还用宽式音标标注着发音。
      仿佛就是昨天,又仿佛是一辈子那么长。
      ---你好!
      ---你好!

      ---你好吗?
      ---我很好!

      ---你的爸爸妈妈好吗?
      ---他们也都很好!
      ......
      越往后翻,汉字越多,字迹也越整齐,还有红黄蓝绿色标识的重点。
      再往后是类似于日记的短文。是的,好像是他通过五级以后花娇给他留的作业。林木森从来都是慎重的人,每一篇都写得特别认真。好多地方还有花娇写下来的红色修改符和汉字。厚厚的一大本,沉甸甸的,握在手里,却是压在心上,喘不过气来的窒息。这样的感触,林木森,你是否也曾有过?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止不住,是忘了拧上的水龙头。
      是谁说,难过的时候抬头望天,眼泪就不会流出来。如果是真的,只能是不够难过。
      汹涌的眼泪不断漫出来,喉头是哽住的,鼻子是塞住的,受伤的小兽一样发出低低的哀鸣。抬头望天,小小天井上空,那方小小的四角的天空,蓝的通透,没有任何痕迹,连浮云都没有,不想再问你,你到底在何方,也不想再问你,你还回来吗?只想告诉你,隔了这么久,我还是不好,很不好!可是依然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时间这么慢,夜深人静,独坐枯灯之下,黑子和白子的对弈,那一头永远没有回应,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又说:“度日如年!”又或是花好月圆的晚上,月光那么明亮,花朵那么芬芳,身边的人都在嬉笑张狂,来来往往,衣香鬓影,花娇在人群中穿梭,哪一个都不是他,那种焦急,那种无望,只能是“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但是时间又是这样的快,太阳东升西落,日头辗转,冬去春来,一个季节连着一个季节,快得让人惆怅,徒劳地伸出手,挽住的只有被风吹起的衣角。
      花娇想,当初见到林木森时是什么样的情景了,是在电梯里被他偷偷的嘲笑,还是别的呢,有点混沌了。如果能问问他就好了,两个人的记忆总比被一个人要强,而且他一向认真,记东西又快又准,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感觉,让人觉得又舒服又安心。花娇永远记得,林木森讲的那个关于DOVE的故事。当时是什么时候呢,是平安夜吗?好像是。平安夜撞上周五,花娇给他送了一个透明玻璃纸裹着的苹果,他当时送给花娇的就是一盒DOVE的巧克力。虽然是冬天,但是奇异的是,没有风,快到农历十五了,天上一轮月亮又大又圆,两人牵着手在街上漫步,来来去去拥挤着的都是甜蜜的情侣,摩肩擦踵,林木森护着她,突然问:“你知道DOVE的故事吗?”
      DOVE在巧克力里头实在算不上新鲜,超市里,便利店里随处可见。这一问倒是让花娇惊诧,缠着他说,那时候他的中文已经很好了。他是怎么说的呢?那些句子和话语似乎还在耳边。
      “二十世纪初,卢森堡有一个在厨房工作的小伙子,每天洗很多的盘子和叉子,手上全是伤口。有一天他正在用盐水洗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走过来,看着他说:‘你好!你很疼吗?’这个女孩就是芭莎公主。虽然她是公主,但是她不是受宠爱的公主,不能吃到很好吃的冰淇淋。这个小伙纸每天晚上都悄悄去厨房,给芭莎公主做冰淇淋。芭莎公主也常常教小伙子英文。”
      花娇还记得,自己当时问他:“后来呢?他们是不是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林木森当时是怎么说的呢?他说:“很遗憾!芭莎公主嫁给比利时的王子。小伙子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就是一个巧克力冰淇淋,上面写着‘DOVE’。意思是‘do you love me?’”花娇记得当时看见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忧伤。
      在漫长的毫无指望的快要等不下去的等待里,花娇总是这样安慰自己,说不定哪天就能等到那一声雀跃的带着奇怪腔调的“花花!”,那一声迟到的“生日快乐!”,还有那句“do you love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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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相去日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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