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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
咸和十年,苏何依十岁。
十岁的苏何依已经懂事,虽然她遇到的事并不多。只因她每日里面对的只有简陋老旧的庭院,病弱的母亲和照顾她们的年迈阿姆。
苏何依在这个紧锁着院里长大,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只是偶尔趁阿姆离开院子时,笨拙的爬上院角那颗歪身的桃树上朝外看。高大的院墙挡住了大半的视线,只能瞄到一些略高的青色屋顶和远处笼在白色阳光中的延绵大山。
苏何依是孤独的,病弱的母亲只有在精神好些时,才会斜靠在榻上,一手半搂着她,一手握着卷轴,教她识字。
她常常用柔软的声音唤着苏何依的小名道:“阿笙,女子不求有多大才华,但至少是要识些字的,这样才会更明白事理。不然,就同地上的蝼蚁无甚区别。”又道:“这也是母亲小时,您的外祖父教导母亲的道理。如今,母亲便也教会你知。我的阿笙,本也该是识大体的大家闺秀。”
对于母亲的话,年幼时苏何依总是懵懂的,但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便也一一记在了心里。
母亲有时还会慢慢抚摸着她的头,眼神悲凉,神情恍惚叹道:“我的阿笙,长得越来越像父亲了呢,只是他无法看到阿笙长大的模样,不然,定是高兴的---”
苏何依也没有见过她的父亲,知道还有父亲的存在便就是在母亲这不多的感叹中。虽然没有明说,但苏何依却是很清楚知道,她怕是再也不会见到母亲口中,这位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父亲了。
至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何依没有办法问出口。只是一个人蹲在院子中时,会拿树枝在地上轻轻的划出父亲两字,脑海中幻想着在母亲口中听到的父亲的样子。
母亲的身体一天天衰弱,精神好的时候越来越少。满脸忧愁的阿姆更频繁的进出院子,然后拎进一包包药物。院子潮湿的空气中,很快便夹带着很浓的药味。
苏何依也更多的时间坐在母亲的榻前,手里捧着卷轴,边认字边看着眉头紧锁昏昏沉沉睡着的母亲。以至于多年后,苏何依回想起母亲时,映入脑海的总是这么一张青白枯瘦的脸庞。
母亲偶尔醒过来,看到榻前的苏何依时,便会朝她露出虚弱的笑。
一日,苏何依蹲在院子中,母亲虚弱的声音从头顶那撑起的窗中轻飘飘的传了出来,她在跟阿姆说话:“大人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若我走后,阿姆便带着阿笙过活,切莫再给大人平添麻烦。”
阿姆的声音带着哽音,有些沙哑:“奴年岁已大,就怕也照顾姑娘不了几年,有辜夫人的托付。”又道:“姑娘年岁还小,又是这般模样,若不央大人再照拂一二,只怕---”
“我又何偿不知这些,只是大人如今这个地位,有多少目光盯着他,若是一不小心,让我们连累了他,我们就是万死也不能赎罪。”母亲声音也是悲戚:“阿姆,这些年我们如此小心谨慎,我就连这院子也是一步也没有迈出去过,除了苟且一些时光,就是为得就是让越少人知道我们的存在,万不能到了最后白负了。”
“夫人。”阿姆哑声说道:“奴知道,夫人与姑娘这些年吃的苦为的是什么。只是,若我们都不在,姑娘又该如何?”
母亲重重的喘了一口气,显然方才的一大段话费了她不少精力。过了好一会,她才再弱弱的又道:“阿姆,若是连您也无法再照看阿笙了,便就把她托给前门的人罢。想必,日子就算苦了些,却可让她一个小儿安然活下去。”
阿姆听了这话,却是惊呼一声:“夫人,您竟然让姑娘去跟那些奴人一起?”
母亲惨然笑了一声:“如今这般光景,能活下去就是好事了,哪里敢再奢望更多,苏家的血脉便就阿笙一个了,只要能保全,奴人又如何?”
苏何依握着树枝,愣愣的把屋里的对话听了去,只是有许多她听不明白。唯一知道的就是,母亲要离开她了,阿姆也要离开她了。。。
苏何依闷闷不乐起来,不明白为何母亲不要她了。她想去问,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显然母亲与阿姆的对话并不想让她知道。
母亲自那日与阿姆说过话后,身体便更加虚弱,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屋里的药味浓得再也化不开时,母亲拉着苏何依的手,拼尽最后一口气对她道:“阿笙,你要好好的活着,不必伤心难过,不必畏惧困苦。你想要什么,岁月都会给你的,只要你耐心且宽容的等待。”不等苏何依好好的体会这些话的意思,她便合上眼睛然后再也没有睁开。
院子里第一次迎来的陌生人,他们把母亲卷在草席中抬了出去。阿姆搂着苏何依跪倒在地上,嘴中发出悲怆的呜鸣声。
那是在春日里的一个细雨蒙蒙的午后,院角里的那棵桃树上还残留着几簇桃花。风一吹,有几朵便飘落在了裹着母亲的草席上面。那粉色,落在苏何依的眼里,便就成了永远也抹不去的白。
苏何依第一次感觉到了悲伤。
没有了母亲的院子,便就显得更加孤寂,阿姆似乎一夜之间变得也更加苍老了。她精气神衰弱了下去,满头白发,挺直的背也驼了下去。只是因苏何依,她还在苦苦的硬撑着。
阿姆更多的时候坐在院中,拉着苏何依的手有气无力的伤心感叹:“姑娘啊,您要好好的活下去,活下去啊。公子夫人都去了,只剩姑娘了,只剩您了啊。”
每当这时,苏何依边看着阿姆浑浊目中的悲悯之意,边会伸出手摸摸她苍老的脸庞,然后点点头。
日子还在继续着,频发蹒跚的阿姆,还如从前般每隔十日会出院子,去外面拿些吃食用度。
苏何依也还是没有迈出院子一步,只是没有了母亲,在阿姆出院子后,她爬起桃树来就越发无所顾忌。不知桃树高了些,还是她人高了一些,墙外的景致看的越来越清楚。
以前只能看到青色的屋顶,如今却是能看到前面众多房屋的窗棱。
房屋前面的景致也是尽收眼底,那里有一大排的田地和一条宽阔的河流。而河水在日光下,闪着粼粼的光芒。
田地边还有一条不甚很宽的土路,曲折延绵的往河流的一边绕去,隐在山脚下面,不知尽处。
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河边晃动着,似在劳作,又似在嬉戏,只是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如此热闹丰富,如此生机勃勃,苏何依第一次有了想到外面去看看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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