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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转多云
回到家的时候,家里异常安静。我脱下脚上那双磨脚的皮鞋,换上拖鞋,走到客厅,只见父亲坐在单人皮沙发上,手里夹着香烟,低头一口一口抽着,仿佛一遍又一遍的叹着气。妹妹家晴穿着一身校服,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双手捂着自己的脸,小声抽泣,母亲则坐在妹妹的身边,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小声的安慰着她。
妹妹的书包被丢在了一旁,里面的书本和试卷撒落一地,看来在我没回家之前,家里应该发生了一场恶战。
我向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母亲的眼色,然后弯下腰捡着妹妹的试卷,问道:
“怎么了,谁惹我们家晴晴不开心了,哥哥替你去教训她。”
妹妹不吭声,父亲和母亲叹着气,没有一个人回答我。我低头看着妹妹试卷上的笔迹,才发现原来妹妹的字写得如此工整好看。
良久,父亲抽完了最后一根烟,离开了客厅,回到了房间里去,我和母亲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然后再互相看了一眼。待我把地上的试卷拾好,塞进妹妹的书包,坐到她旁边的时候,她突然像扑进了我的怀里,大声哭泣。她瑟瑟发抖,就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咪,寻求着安慰。我摸了摸她乌黑顺滑的齐肩短发,以询问的眼光看着母亲,母亲将一张检查报告递给了我。
我正眼一瞧,那报告书上写着妹妹家晴已经怀孕八周。
妹妹意外怀孕了。
看到这里,我愣了一会,然后低头问着在我怀里不停哭泣的妹妹,道:
“怎么会这样?”
各种各样的问题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妹妹是不是要变成未婚妈妈了?
妹妹是不是不能再上学了?妹妹的一辈子是不是都完蛋了?
我脑补了一系列平时电视上报道少女意外怀孕的新闻,便有些用力的摇了摇妹妹的身体,问道:
“孩子是谁的?”
妹妹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已经发红的眼睛,说:“是阿南的。”
阿南是妹妹的高中同学,和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平时常常和妹妹一起上下学。
“那天阿南来我们家借作业抄,然后我跟他就…。”
妹妹越说声音便越小,直到我和母亲都听不见。看到满脸泪水的妹妹,我满是心疼,气极了的我道:“我去找阿南那小子!”
妹妹见我如此,立刻拉住我,哭嚎着,叫着:
“哥,你别去!别去了!”
“我的天,你是不是傻!”
我捧着她那张浸满了泪水的脸,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的看着她,问道。
我是那么气愤,她就这么不懂事的把自己交给了别人,我是那么心疼她,被一个乳臭未干,毫无作为的男孩欺骗,我是那么害怕以后她会变成那种被人指指点点的未婚妈妈,我甚至害怕她一个人根本面对不了那么大的压力。
待我的情绪也平静下来,便问妹妹,道:“你打算怎么办?”
妹妹摇头,表示不知道,而坐在一旁的母亲叹了口气,道
“除了流掉还能怎么办,哪家的姑娘这么早就生孩子了?”
母亲说完,便用手指戳了戳妹妹的太阳穴,骂道:
“你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气死我了!”
说完,母亲又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我怀里的妹妹。见母亲对着妹妹又说又骂的,我劝着母亲不要再动气,眼下带着妹妹去医院最要紧。母亲说了几句,便回到房里,和父亲说明了情况。过了十几分钟,父亲终于从房里走了出来,虽然脸上还带着愠怒,可我明白他比谁都心疼妹妹。
几天后,父亲和母亲带着妹妹去市里最好的医院做了手术。我一下班就立刻开车往家冲,回到的时候,妹妹正好在吃晚饭。手术很成功,只是本来就十分瘦弱的妹妹更加纤瘦了,脸色惨白,小小的身几乎陷进了她那张单人床里,好像她的所有元气都被人用一根管子抽干了一样,毫无生机。她披着她那头引以为傲的长发,穿着印着小兔子的粉色睡衣,坐在床上,手里执着陶瓷汤匙,吃着母亲端来的清粥小菜。
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待爸妈都出去之后,妹妹看着自己那扁平的小腹,苦笑道:“哥,我是不是要完蛋了?”
我将她的被角掖好,拍了拍她那只毫无血色的小手,道:
“傻瓜,谁年轻时没爱过人渣,谁年轻时没干过傻事。”
“我前天发短信给阿南,跟他说了这件事,阿南到现在都没有回短信。”
妹妹说完,眼里的哀伤又加了三分。
我暗想,妹妹居然还奢望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去担负什么责任。
“别想这么多了,你现在就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学校那边我已经帮你办妥了。”
我不想告诉妹妹明确的真实的又残酷的答案,就是阿南根本不可能和她一起承担些什么。
如今能站在她身后,能让她依靠的就只剩下我,爸爸和妈妈。
“哥,我..。”妹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始终是欲言又止。
“还想和我说些什么了?”我问道。
妹妹摇了摇头,道:“没有了。”
顿了顿,她又勉强的笑了笑,指了指墙上的钟,道:“哥,阿森纳的比赛快开始了,你别陪我了。”
“那好,我出去了,你快休息。”
“哥,这辈子有你当我哥,真好。”妹妹说完,眨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笑了笑。
我淡笑,然后以一贯的口吻叮嘱了妹妹几句,揉了揉她的脑袋,便离开了她的房间。
妹妹在家休息了半个月后,便去学校上了学。我每天负责接送她上下学,一来是担心她上下学的安全,二来是父母担心情绪抑郁的她会干什么傻事。
夏天是个多雨的季节,午后乌云遍布了整块天空,黑压压的一片,让本来就很浮躁的我觉得有些压抑。眼下,我那个地中海部长正坐在我的对面和我们讨论着有关下半月车展的策划,正当这时,我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四周的人全盯着我看,部长的眉头皱着,我知道他十分不满,于是我立刻掏出了电话,按下了拒接键,然后直接关机。
我想,这种时候应该没人会有急事找我。
会议一结束,我和同事们松了一口气。我准备去喝咖啡的时候,才想起了刚才那通电话。当我打开手机,只见几十通电话像洪水一样向我袭来,而联系人都是我的妹妹,家晴。一小时前,她发了短信给我,说她在我公司楼下。
看了看外面那漂泊的大雨,我望了望早已无人的楼下,心里多了一个不好的念想,披上西装外套往楼下冲去。到了楼下,映入我眼的除了大雨和交错的闪电,入我耳的除了轰鸣的雷声,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我淋着雨小跑到门卫那里,门卫和我很熟,见我来,便道:“刚刚有个小姑娘来找过你。”
“那她现在去了哪儿?”我焦急的问道。
“不知道,她在门口站了会就走了。那小姑娘淋着雨,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有点不正常。”
听他这么说,一丝不安袭上我的心头,我不顾门卫的叫唤,朝雨里冲去。
被雨淋成落汤鸡的我站在公交车站台,打电话给妹妹的班主任,才得知妹妹今天下午请了病假回了家。我再打电话给在家的母亲,母亲告诉我妹妹根本没有回来过。不顾一切,我冲进雨中,在街上寻找着妹妹的身影,又跑到妹妹平时喜欢去的咖啡店,文具店找,但是,还是没有找到。
当我低着头,喘着气,双腿在奔跑,脑子里不停的思索妹妹会去的地方时,手机再次响起。
我停下了脚步,按下了接听键,电话那头传来了母亲的哭泣声以及各种汽车鸣笛声,有警车的有消防车的,我能分辨出来。
“妈,怎么了?”
我小心又无力的问了一声,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妹妹她出事了。
“你妹妹她…。”母亲说了好久,却始终是语不成句。
“妈,家晴,她怎么了?”
我能清楚的感受到我的嘴唇在发颤,然后也不知不觉的哭了起来,大概是被急的。
“那孩子..从广发大厦的楼顶上跳下来了。”
母亲说完,我力不从心,手里的手机滑落到地上,一个踉跄,我双膝跪在了泥泞的地上。
脑子里第一个问题是,广发大厦的楼层有多少层。二十层。
于是,我再也不敢去想了,想妹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只是摔伤了,是不是还哭着叫着,告诉我她很疼。
妹妹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就是她不能动了,她不能再对我笑了,不能用那双小手再紧紧的拽着我的衣角,不能再跳起来打我,还骂我是笨蛋,不能够为了一个男朋友哭倒在我旁边,不能够在春天和我们一起去踏青,不能够在夏天和我们一起去海边,不能够在秋天和我们一起赏月,也不能在冬天和我们一起在院子里扫雪。
她常常嚷着自己要变老了,眼角长出小细纹了,终于她选择了一种任性的方式,让自己永远年轻下去,永远活在十八岁。
当我还没有来得及接受这样的一个现实,妹妹的葬礼便已经悄然而至。葬礼上,我只是像个木讷的机器人,站在一旁不哭也不笑,母亲蹲在火盆前用银箔纸叠着银元宝,沉默不语,而向来以硬汉形象示人的父亲则双眼通红的站在一旁,向来宾鞠躬,谢礼。
我们都没有流过一滴泪,因为家里的老人说,若家里白发人为黑发人落泪,往生者会被冠以“不孝”的罪过,在地下得不到优待,饱受别人的冷落和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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