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洺川

　　我坐在长安城里最豪华的客栈前，靠在墙壁上，半眯着眼睛，冷眼看着走过的车水马龙。眼前是路过的男男女女，跑过的马车扬起的淡淡灰尘，身后是客栈里客人的高谈阔论和各种呼唤店小二的声音。闻着从门口飘来的阵阵菜香……

　　“操！”我只想破口大骂，为毛我的运气就这么差，本来扛了一大包金子走了老久了，都到了长安城外不远，竟然被小毛贼给抢走了，别的不说，谁他妈说的‘盗亦有道’的？那小毛贼直接把我从马上踹下来，抽抽马屁股就扬长而去，我到现在还能想起那蒙面的毛贼回头之前抛来的鄙视的眼神，“操”我没忍住，又骂了一句，总有一天，小爷我宁逗逗会抢回来金子，杀得你片甲不留！

　　至于现在么，正如你所见，无奈只能走来长安城的我累得摊在客栈前，衣服破破烂烂，鞋底都磨破了，我垂头一看，啊，我粉嫩的大趾头，正凄惨地饱受大街的风沙，天何为天，地何为地啊啊啊啊啊！

　　打算？等过会儿，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就去问问本地丐帮头头，看还能不能收留我这个悲惨的小弟，到时候要酝酿好情绪，做到眼泪鼻涕一把抓，最好煽情到丐帮头头眼泪也簌簌而下。我痴痴地笑笑，自认为这个计划还不错，于是挪动一下脚，准备动身了。正常的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其实长安城的人心地还是挺善良的，刚刚坐在门前就有好几个路过的小姐抛来一两个铜币，吓得小爷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应，难道是我过于帅气？干脆当做虚弱无力，连谢谢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所以当我生龙活虎地跳起来，几个拿着铜币过来的小姐直接愣在当地，一脸惊奇，哎，不用讶异了，反正以后要见小爷我，多的是机会，指不定哪天东市或西市前，又能看见拿着破碗儿的我呢。走到客栈门前，我回过身冲那些小姐们笑笑，其中一个竟然还对我嫣然一笑，别啊，小爷我魂儿都没了，慌忙正过身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呃，我撞上了某个小哥。去，这是什么设定！

　　我定定眼，不由分说就给了眼前一脸愠怒的人一拳，还不忘一脚把他踹到地上，脚不听使唤地踩到他脸上，让他脸在地上揉搓。别问我，这就是那个抢我金子的小毛贼，想到那个鄙视的眼神就来气儿。群众围成个圈儿发出躁动，他身后的马车也有了动静，帘子被掀开一角，有什么人要出来了的样子。

　　等等，他不会这么不经打吧，功夫比我还差。那他是怎么抢走小爷的金币的。看着脚下的人吃痛得捂住头，不停地发出哼哼声，马车里的人也跨出了一只脚。不妙！我只好迅速抬起脚，一溜烟儿逃离现场。“认错人了，对——不——起——”我不忘道声歉。

　　其实小爷我还是有良心的，打错了人又怕他真出事儿，就躲在附近的巷道里，悄悄探出头看情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挺身而出，下辈子给他做牛做马，补偿今日之失。我不停地脑补，快要被自己悲惨的未来虐得潸然泪下。

　　“小锦，你没事儿吧。”声音那叫一个软，想必是个小美人儿，马车里的人走下车来。“我来扶你。”“洺少爷，我还好。不用扶，我自己能起。”嗯？少爷？男的？小锦慢慢爬起身来，拍拍手，拍拍衣服，然后用手背在脸颊上的擦伤上蹭了一下，粘了满手背的血。“呼——”我窝在巷道里，徐徐出了口气，看样子除了脸，伤得不严重。街上有的小姐已经驻足，冲着那个什么少爷大呼小叫：“啊，那就是源公子吧。”哎，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现在的小丫头还懂不懂矜持，看到男子都激动成这样，待小爷我除去今日之风垢，看你们的嘴又能张成什么弧度？

　　不经意间，我随着那些丫头们的目光向源风看去。源洺一身雪白，银灰色的暗纹在阳光下泛着光，玉质发箍将又黑又直的长发束在后脑勺上，发丝随风而起，显得有点少。源洺从广袖中拿出一方手帕，递给小锦：“小锦，擦一擦吧。”小锦接过来：“谢谢洺少爷。”离我比较近的一个大概十几岁的小丫头用满是羡慕的声音说道；“啊，我也好像要那个手帕。”那声音娇得我想——吐。

　　源洺比小锦要高出一个头，我记忆中的小毛贼可比小锦要高一些，我完全确认我认错人了。源洺软软的声音又响起来：“小锦，刚刚那个人为什么要打你啊。”小锦对源洺笑笑：“洺少爷，我也不知道啊。”

　　“就当运气不好吧，只是希望脸上别留疤。”

　　“洺少爷，我是个粗人，留疤也没什么的。哪里像洺少爷你，留疤才是要不得的。”

　　“什么话？”源洺的声音依旧是软软的：“小锦，我回去给你抓几服药敷一敷，应该能好。还有，下次再碰到那个人，我一定会帮你出气。”

　　“洺少爷客气了。”小锦有笑笑，爽朗得有些没心没肺。

　　那什么源洺要□□？切，那一看就细皮嫩肉的小少爷能干什么？正在我准备离开，去找丐帮头头的时候，源洺突然回头，冲着我的方向望了望。他发现我了？不会真想把我怎么样吧？我及时往墙壁一靠，亲了一嘴黄泥，才没真让他看见我。我却看清楚了他，身体清瘦，脸庞俊俏，眉眼细长。哎，中原少爷都长成这样吗，秀气得像个女人。直到后来，我才后悔没有看清楚那只刚刚拿着手帕的手……

　　我靠着墙壁离开，生怕被主仆俩发现，又听到些他们简短的对话。

　　“洺少爷想吃什么？”

　　“等阿晓来了再说吧。”

　　“嗯，那先进去等等吧。李圭，把马车停到客栈后面去。”

　　“好嘞。”

　　阿晓，洺少爷的小情人？我耳朵不禁竖了起来，那肯定是个美女，好想看的感觉。鬼知道我为什么对源洺那么感兴趣。小爷我是那种说走就走的人吗？显然不是。我从那条小巷出去，折了个远路，走到客栈的后面，废了好大的劲儿才从□□的梧桐树爬上二楼，整理整理衣服，让它显得不是那么乱，找了个座位坐下，中气十足的来声：“小二，来杯茶。”好在这里茶水好像不要钱。
　　“要上菜吗，客官。”小二边上水边说。“等会儿，急什么？小爷我一会儿再点。”小二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走了。估计是这世道不太平，又看不出来我底细，干脆就不理我了，免得麻烦上身。

　　上完茶，我就翘起二郎腿，斜着眼向一楼望去。目的？我说我是听人壁脚你别笑我。
　　源洺就坐在正中的桌子边，面前摆着一杯茶，茶叶还在杯子里慢慢地打旋儿，腾腾地冒着热气，初春还是有些寒气。茶可能是店小二刚上的吧。源洺正襟危坐，完全没有要喝茶的意思，小锦站在他旁边也是一动不动。

　　客栈里的姑娘们可就熬不住了，一句句议论一字不落地进了我的耳朵。“天哪，那个不是安洛王的公子吗，怎么跑客栈来了？”“管他为什么来，来了就好。”“果真好俊，真是名不虚

　　传。”“不愧出生于书香世家，那气质。”我瞧瞧说这话的女子衣服花痴的样子，我感到无奈，只好撇撇嘴，小爷我也是很好看的，不比那家伙差。

　　听她们叽叽喳喳好一阵，回头一看，源洺杯子里的茶叶已沉，雾气不见，我还没觉得这对主仆的姿势有什么变化。无聊，我张开嘴，啊啊啊地打打哈欠。天色渐暗，门外一声马嘶，一个全身鲜红的小姑娘从门框跳进：“洺哥哥，我终于到了。”虽然我不能看见源洺的正脸，但我确信源洺是在笑的，而且很温暖。“阿晓，怎么才来，让我好生担心啊。”阿晓笑得像朵花儿，贼贼地眯眯眼：“其实早都到城门外了，故意一路慢慢地玩过来。就是要让你担心，呵呵。”

　　小锦向前走了一小步，从我的角度看得清楚：“怎么，晓小姐也会耍洺少爷？知不知道洺少爷等着你，一直都没吃东西。”

　　阿晓像没听见似的：“吃呀吃呀，洺哥哥，点菜点菜。”

　　源洺轻轻的声音又响起来：“阿晓不要在意小锦的话。如果你觉得长安好玩，我明天和你一起去集市上好好玩玩。”

　　阿晓笑得更甜了：“好啊好，洺哥哥真棒。早就听说长安的梅花糕好吃，我明天一定要尝尝。”“阿晓果然只记得吃呢。”源洺把店小二叫过去，点了一大桌菜，全是长安名吃。

　　听着小二冲厨房叫菜名，我听得口水都要出来了。旁边的小姐们忍不住了：“这小崽子是谁啊，怎么跟洺公子那么亲近？”我只得摇摇头，哎，小女人。

　　“洺哥哥，点这么多干嘛，我们又吃不完。”阿晓明显表现出兴奋，却抱怨了一句。“阿晓别担心，我可是很能吃的。实在吃不完，小锦也能解决啊。”“洺少爷不要损我了。”小锦别扭地笑笑。

　　这阿晓是什么来头，源洺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我要被自己恶俗的想法惊到了，宁逗逗啊宁逗逗，

　　你想法就不能有新意一些吗？比如说，未婚妻什么的？

　　“阿晓怎么非要来，自你寄信过来，可苦了我们少爷。这几日如坐针毡，生怕小姐出了什么事儿。”菜一盘一盘上上来，小锦捡了个空档，半抱怨地嘟囔了一句。源洺望了小锦一眼，阿晓完全没有察觉到小锦话中带刺儿：“想洺哥哥了，而且，今年我一定要待到牡丹花开。”

　　小锦完全不长记性：“那你可来错地方了，看牡丹要去洛阳才对，来找少爷干什么？”

　　阿晓来劲儿了：“洺哥哥不是两都都管吗，我哪里来错地方了。”

　　源洺终于开口了：“小锦。”轻轻地唤了一下小锦的名字，就像是刚见面时的寒暄。小锦终于不说话了，甚至小幅度地低了低头。看来被叫叫名字也是威力非凡啊。

　　“我也不是能管那么多事，只是帮帮圣上而已。”源洺看向阿晓：“你一到长安城外，我就给令尊捎了个消息，明天应该能收到，令尊也就放心了。”

　　“什么啊，洺哥哥早就知道了。”阿晓嘟了嘟嘴。这女孩子，好可爱啊，我啧啧舌。

　　“阿晓，下次不可以这么任性了，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吃完跟我回府上。”源洺的声音依然很温柔，这句带着些责备的话竟完全听不出斥责的意思。

　　“不，我一个人住这儿，我才不要麻烦洺哥哥。”这女孩子完全没打算听话的样子，说着拿起把勺子舀了勺汤往嘴里送。

　　“晓小姐，你住在这儿才会真真地麻烦洺少爷。你知不知道你一路高高兴兴地驾着马车，洺少爷派了多少人马暗中护……”小锦一句话没说完，源洺已经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小锦，不得放肆，别忘了你身份。”

　　“叮——”阿晓似乎受到惊吓，手中的勺子掉到了地上。她愣在那儿，一直没有捡。源洺回过神来：“阿晓，对不起，我。”阿晓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迅速把勺子捡起来，展示了个大大的笑脸：“没事的，洺哥哥，我跟你回府上，听你的。”

　　源洺怔怔望着自己沾着血的手，再看向小锦被我踩伤的脸，刚止血的伤疤又渗出血珠，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小锦，对不起，我不该打你的。”小锦拿出那块手帕，把源洺的手擦干净，然后用手背蹭蹭自己流血的脸。“没什么，少爷，仆人被主人打也是没什么的。”“小锦，不要这么说……”啧啧啧，这主仆情深，我咂了咂嘴，叹了口气。还别说，可能是注意力一直在源洺身上，这才发现小锦长得也还正常。

　　嗯？我看了看我茶杯，一杯茶都快喝到杯底了，哎，不待了，找丐帮头头去。于是我放下茶杯。
　　下面的菜也上完了，小二：“客官真是大方，不像楼上的那位，呆这儿半天了，还只点了杯不要钱的茶水。”这多嘴的店小二，看我下次来抽死你。

　　察觉到看过来的三束视线，我立马从窗户跳下去。我只想说，我的屁股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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