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凤凰

　　冬天到了，江南的山川河流多数已经结冰，被前日下的大雪覆盖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极目远眺，天地间早已不见半点绿色。

　　在镇江城外南郊，有一片梅林，此时虽然是数九寒天，可是这片梅花却开的正艳，万物萧杀，天寒地冻，在这白雪纷扬之下，一片灿烂的红花份外夺目，让人喜爱。

　　在这梅花开处的小径中，有一个身穿黑裘的少女缓缓踏雪而行，这少女约十五六岁年纪，双目如漆，睫毛长长的，鼻子被风雪冻的通红，她肤色虽非特别白皙，可是却也算白里透红，虽然她生的不能称的上天香国色，可是也算得佳人如玉，她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浑身上下都透着青春的气息。

　　她身材不高，穿着一件半旧的黑裘，里面是一件黑色衣服，这衣服虽然已经有些旧了，可是却让她洗的干净，纵是在雪地里，也不曾沾上一点泥巴，她的鞋子是半旧的黑色金线皂靴，这本来是双男子才会穿的鞋子，而且是双官府配发给官差的鞋子，只是给她改的小了，自己拿来穿了。

　　这少女名叫陆小钗，此时天色已近傍晚，风雪已经整整下了两天了，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只是已然小了许多。

　　陆小钗手中打了一把油布小伞，另一只手提了一个小小的酒坛，她刚刚从城中给她哥哥打酒回来，她哥哥名叫陆九金，本来是叫陆九斤的，只因为他生下来就有九斤重，他们的父母都是没读过太多书的人，便图省事给叫了这样的一个名字，正如陆小钗一样，她的名字只是因为她出生之时，家中无钱给接生婆银钱，只好将母亲的一个钗子给了接生婆，于是陆小钗便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此时他们的父母早已仙逝，北面草原上凶悍的民族大举南下，连年兵荒马乱的，陆九金带着陆小钗从北一直向南逃难，两年前终于在这镇江府安定了下来。

　　陆小钗把冻僵的手在口边哈哈热气，活动了一下指节，她穿过梅花林，到了梅林后面一个破旧的房屋面前，这里便是她现在的家了，这房屋虽破旧，可是高大宽敞，难得也不漏雨雪，陆九金兄妹能在逃难中得到这个安身之所，只因为这房屋前面的高墙上写了两个黑色的大字“义庄”。

　　是的，这里本就是镇江城外的一处义庄，否则也不会论到他们兄妹这样的外乡人来住，陆小钗听得屋顶有动静，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只松鼠“吱吱”几声，将房檐上的积雪拨下一些，跳着跃过屋脊不见了。

　　陆小钗微微一笑，她收了油布伞，走到檐下，将鞋子上的沾的雪跺了跺，推开门进了屋中，这屋是不用上锁的，想想也是，谁会来这里偷东西呢？

　　这屋中极是宽敞，靠墙的地上放了七八口黑黑的大棺材，有新有旧，里面的一间关了房门，那里面地上还躺着七八具无人认领的尸体，用草席盖着，有钱客死他乡的才有棺材盛殓，若是无钱无主，便只能任由丢在后堂，过个十天半月的再无人认领，便由陆九金拉到后山埋掉。

　　冬天还好一些，若是夏天，这些尸体早就腐烂，发出的气味大老远的就能闻到，当然，夏天的时候尸体是不会像冬天这样保存很久的。此时尽管是冬天了，可是依旧能闻到一些死尸的味道，陆小钗皱了眉头，等一下哥哥陆九金回来，要提醒他去把已经腐败的尸体处理了。

　　义庄本是由官府承建，陆九金每月可以从镇江府衙领到一两贯钱，也有的死尸身上有值钱的东西，陆九金便顺势收了，便是靠此营生来渡日。

　　义庄本就是积德行善的，只是普通人害怕不敢而已，陆小钗虽是年轻少女，却从不怕这些，只因她父亲生前在衙门里干了一辈子仵作，天天和死尸打交道，陆小钗自小便耳熏目染，胆子大的出奇。

　　她将油布伞放在墙角，顺着走廊到了后进，这里有三间小一些的屋子，这里才是陆家兄妹居住的地方，陆九金外出还没有回来，陆小钗把酒放在中屋的破木桌面上，挽了衣袖到了厨下烧火做饭。

　　等到她将饭做好了，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陆九金还没有回来，陆小钗心中不免有一些担心。这义庄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邻居的，谁也不会把房建在义庄的左近。

　　陆小钗走到前面屋檐下向路上张望，过不多时，风雪又慢慢大了起来，终于在梅林外隐隐看到一个黑点，陆小钗看身形知道是哥哥回来了，她忙的迎了上去。

　　陆九金身材极是高大，双臂孔武有力，他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衫，居然还是夏天的单薄夹袄，只是他好似并不觉得寒意，一双破单鞋踩在雪地里吱吱作响，他右手拉着一根绳子，后面好似拖着东西。

　　陆小钗上前叫道：“哥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九金淡淡的“嗯”了一声道：“回来在道上捡到个口衔草绳的倒霉鬼，拖回来了。”

　　陆小钗向他身后看去，此时天色已晚，借着雪光，只见一个少年躺在雪地里，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可怖的是他口中紧紧的咬着一截草绳，陆九金便是拉着这截草绳将他拉了回来，这草绳他咬的很紧，虽说是雪地上滑行，可是这大老远的，居然他都没松口，嘴角隐隐有些血迹。

　　若是别人见了此情景，定然惊恐万分，可是陆家兄妹却丝毫不惊，这样的情况他们不知见过多少次了。

　　天寒地冻的，若是没有长时间没有吃的东西，有些乞丐饿的急了，便拿草绳来吃，许多冻死饿死之人，便是此等模样，这样倒也让收尸的人方便许多。

　　陆九金将这少年尸身用手臂拐了，提到前屋中重重掷在地上，陆小钗提了烛台向前，看了这少年道：“这人如此年轻，倒真是可惜了。”

　　烛光下，这少年二十岁模样，他虽已死去，双眼上翻，可是看脸庞却极是清秀，他脸色苍白，牙齿咬着草绳，牙缝中渗了血水淌到嘴角，他身材瘦弱，身上的衣服早已沾满了泥巴和黑黑的污秽物，早已分不出先前的颜色和材质，一双鞋子早已破损，右脚趾露在外面。

　　陆九金弯下腰来看了看道：“瞧这人面相衣物，以前定是个富贵之家的公子哥，也不知缘何亡命与此。”陆小钗道：“他身上可有外伤？”

　　陆九金摇头道：“没有外伤，看他模样，一定是多日没吃东西，饥寒交迫而死。”陆小钗叹息了一声道：“他身上有没有可以证明家世的东西，他父母也许尚不知他的死讯。”

　　陆九金自打看到尸体，便翻过这少年的身上，除了看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当然也是看看有没有值钱的，此时他伸手在这死尸怀中掏出一张纸道：“这上面写了，这人名叫朱白城。”

　　陆小钗对这些蓝色边的纸太熟悉不过了，她知道这些是当铺的当票，她接过当票看了看，上面写着：“今押到朱白城玉佩一枚，破烂残缺，当铜钱十贯。年息二分，凭票取赎。虫蚁鼠咬，兵火损失，各安天命，不得争论，半年为期，不赎断当。”

　　天下当铺，无论成色多新都称之破烂残缺，陆小钗叹了口气，这当票上除了可以知道这死去的少年名叫朱白城外，再没有什么其它有用的信息了。

　　陆小钗将这当票折好，放回到这少年怀中，她忽然看到这少年衣襟边上露出一点点粉色的东西，好似是个丝绢，陆小钗好奇的将这丝绢拉了出来，却原来是一方粉色的锦帕，上面用五彩丝线绣了一对鸳鸯，这鸳鸯绣工极好，碧波荡漾，如同真的浮在水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