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鱼

　　2035年，夏末秋初的某个黄昏，福川市隐龙花苑，这是一个建于21世纪初的普通住宅小区，最初是邻街科技园的配套设施，为当年在那里创业的青年企业家们提供的居所，不过随着成功者逐步迁入别墅区和失败者的悄然离去，现在住的大多都只是在那里上班的打工族。
　　在一栋19层住宅楼1007室的阳台上，落日的余晖映衬着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的侧影，岁月在她的脸上记录了艰辛与沧桑，但也沉淀了优雅和柔美，原本略显黯沉的肤色此时却因为落日的原因竟泛着金黄色的光晕，就如同她的眼神一样有些梦幻。
　　她的名字叫夏岚。她就那样坐着，望着远方，似乎看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手里拿着铺开的一封信，但她并没有看一个字，其实这只是个习惯罢了，因为上面的内容早就倒背如流了：

　　景逸：
　　你好过分啊，说了两星期，还真就两星期啊，一天都不带提前的，你知不知道等你的信等得好辛苦，不过总算没有食言，所以原谅你了。
　　知道吗，当负责收发信的同学把信给我的时候，我有多开心，哈哈，就差没给他一个拥抱了，鉴于他是男生，又长得连给我们家景逸做跟班都嫌寒碜，所以没下得去手。不过我当时大概真的有够兴奋，因为当我缓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周围同学包括教古代汉语的那个老女人的表情都很呆滞，一个个好像被惊到的傻瓜，就差没流口水了，用我们宿舍郝滟的话说，就是上大学大半年了，头一回看见我笑得这么放肆。所以，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了吧，以后别让我等这么久。
　　跟你说说我这两个星期怎么过的吧。就从这个古汉语老师辛夫人说起，其实她不姓辛啦，这是她的外号，因为此女迷恋辛弃疾的诗词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如果生在那个年代，大概就算以死相逼也一定会以身相许吧……
　　哇哩哇啦说了这么多，嘻嘻，不要嫌我啰嗦哦，就是什么都想跟你说说。好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做什么，所以回信的时候告诉我好不好，那样我会感觉就在你的身边。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当然还有好好学习，照顾好自己。
　　想你。
　　岚岚
　　1996.3.18

　　这是写给景逸的第一封信，也是在大一第二学期开学两周后终于收到景逸的来信而写的回信。
　　那天是个星期一，下午是古代汉语课，夏岚早早地坐在教室第一排靠近门口的位置上，这是这学期以来她的专属座位。郝滟曾经偷偷问过她：“睡魔，你上课最爱睡觉了，怎么这学期转性了，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夏岚笑而不答，那是她的小秘密，不想告诉任何人，就算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好吃鬼郝滟也不行。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进入教室。夏岚坐在那儿一直在转笔，眼睛有意无意地不时瞄一瞄门外的走廊。终于看到那个身影了，该死的家伙，怎么晃晃悠悠地走得那么慢，真想冲过去揪着他的耳朵大声问一句：“你没吃午饭吗？”那样会不会太不淑女了，再说她的小秘密只怕就会被郝滟逼供出来了，算了。
　　终于等到那个家伙走进教室，夏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里的那一叠信，几次按捺住想要上去抢过来的冲动。
　　“孙致清、马坤、罗丽娜、陈笑天、叶蓓蓓……咦，夏岚，你的信终于来了。”
　　夏岚接过那封信的时候，激动地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出去，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太好了，终于来了，朱治平你今天好帅哦，哈哈……”
　　什么小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早忘乎所以了。一扭头才发现所有的人都用惊骇的表情看着她，好像都被点了穴不能动了。她不知道后来有没有人因为下巴脱臼去校医院感受一下那里的“僵尸脸”服务，反正就算有那也只能怪你们太没见过世面了，人家朱治平今天是挺帅的嘛，嘻嘻。
　　夏岚只当没看见，迫不及待地坐下来拆开信封。景逸的信不长，就一页纸带两行，这点让夏岚多少有些失望，内容也有点像流水账，就是简单地说了说他这两个星期忙着准备大一系际足球联赛的事情，然后自己不善文字，写不出更多的话来云云。
　　景逸的确最怕语文尤其是作文了，要不然他这个理科天才也不至于只能上顺州大学这样的二流学校。
　　记得高考前两个月的一个周末，景逸溜空到夏岚家，让夏岚给他辅导辅导作文，为此，夏岚精心准备了二十个不同类型的作文题目，让他逐一思考每个题目要怎么构思写作。
　　现在想起来，夏岚都忍不住想大笑一场。这个全国奥数竞赛华东区的冠军、90年代初期很多人都还不知道计算机为何物的时候就独立制作了一款游戏软件的理科“神童”，在面对那一条条作文题目时除了挠头就只能咬笔。眼看着他把那头黑得发亮的秀发愣是挠成了“雀巢”，在夏岚难以抑制的爆笑之后，景逸趴在桌上一边拍打着桌子一面大叫“杀了我吧，高考”。
　　的确，理科再好，在这个强调“综合素质”的年代，语文不行一样考不了高分，上不了一流大学。夏岚，非常耐心地给他分析每种类型的作文怎么谋篇布局、怎么写。整整一天，夏岚讲得非常认真细致，但是对于景逸这样的“文盲”，就像他给夏岚讲解奥数难题一样，简直无异于对牛弹琴。
　　事实上，两个月后，当景逸拿到高考语文试卷，看到根据寓言诗《鸟的评说》写一篇文章的时候，他只想到两个字——完了。最后由于150分的语文试卷只考了79分，景逸也与梦寐以求的京华大学失之交臂而去了顺州，与夏岚之间有1000多公里的距离。
　　夏岚曾经问景逸喜欢她什么。景逸的诸多说辞中有一条就是“我是理科No.1，你是文科No.1，我们将来可以生一个文理全才，那就是天下第一啊！”
　　真不害臊！想到这儿，夏岚也就释怀了。的确写东西真的有点难为他，好吧，只要能像当初说好的两周一封信的节奏，不管多长都行。
　　最后，夏岚痴痴地看着结尾的那句“岚岚，我很忙，不过一有空就会想你。”一遍又一遍……那天的课，据说连辛夫人都上得有点心不在焉，大概是夏岚的表情实在太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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