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

　　今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端午还未到，人们便早早脱下了夹衣。太阳放了胆地晒，雨水倒不见少，最少隔天也要下那么一场。这一阳一雨之间倒是闷得人喘不过气来，天也不见得阴沉沉的，这边山头放晴，那边湖畔又有乌云压着，看着很叫人悬心。蝉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吵得本就压抑着闷热着的人们心烦意乱。
　　“嘁嘁喳喳的，闹得不清净，烦不烦？”在天井里捣衣裳的李嫂把捣杵往盆里一扔，站起身来指着前面的樟树骂道。旁边的冯嫂抬头一看就笑了，也不起身，仍旧低着头揉着：
　　“你跟它置什么气啊，那都是听不懂人话的主儿，它嚷它的，你只管做你的。”
　　“我倒是想，你看这都什么天，硬硬的压得人难受，那家伙还只管跟这儿叫，你不心烦啊。”
　　“实话是不错。”说着，冯嫂向隔壁高墙努了努嘴，“人家院儿里就没有这声儿，夏天不到，蝉儿一吭声就全给粘了去了。”
　　“人家老爷太太的，有福气，哪像咱们呢？倒是他们家的人也都好，跟着沾了福了。”李嫂说道，摇摇头，又坐下来，重新拿起了捣杵，“赶明儿，这家主儿打发我走了，我也上这里边谋个差事过活。”
　　“哟，这主意亏你也敢打，就不怕得罪人。”冯嫂站起身来，将被单在手里拧着，李嫂一看，又重新起身来帮她：
　　“我不过随便说说嘛。说实话，这高家啊，待我们这些下人啊，帮工啊，都很不错。他家掌柜的有时是吝啬了点，但太太和小姐待人很是温和宽容。我也就白天在他家做做活，补贴家用。说起来，他们家的锦缎做工真真是好，我闲时也去织室看过，那高小姐有时也亲自指导或做活呢，那功夫，啧啧啧，真是没得挑！”
　　冯嫂从李嫂手中接过被单，往两树间拉的绳子上搭道：“这我也知道，街坊四邻的都喜欢他家的缎子，只是价格高了些儿，那高掌柜的又爱斤斤计较，我们这种人家也买不起。”
　　李嫂听罢得意地笑了：“那我也算有福的了。逢年过节时，高小姐悄悄地赏过我一些缎子，都是上好的做工。哎，这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要是让我们那高掌柜的知道了就完了。”
　　“我懂，倒是我听说这司马公馆对高家不是很待见呢。”
　　“哦，这我也听说了呢，说是因为早年有些人闹起来，割了司马公馆一些地，后来的高家绸缎庄就建在当年分出的地上，所以他们对高家很不痛快。说起来，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哎，你嫁过来前也在他家干过一阵子，我又来这里不久，跟我说说，那家子怎么样啊？”
　　“你说‘司马公馆’啊。他家除了老爷司马令乾，有三位太太，大太太戴云珍，二太太林漪，四姨太江宛萍，三太太杜瑶琴很早就因为生大小姐时难产去世了。其次有大太太所出大少爷亦塨，三太太所出二少爷亦尚早夭，四姨太所出三少爷亦觉，三太太所出大小姐楚韵，二太太所出四少爷亦芷和二小姐楚歆，四姨太所出五少爷亦羽和三小姐楚韶。”
　　“哟，这么多人呢。我还听说那是有名的音乐世家，从康熙皇帝时期就兴起了。”
　　“可不是，当年正值康熙皇帝的宠妃寿辰，司马馆先祖奉皇帝命弹得一首《凤求凰》，深得皇妃赞赏，皇帝称其有司马相如的音韵，赐姓‘司马’，还让他当上了乐府总管，安排皇太后寿辰。就这么着，司马一氏倒是一直延续至今。”
　　“他家不光是演乐吧，前一阵子我听有人家的少爷说要去隔壁买什么管萧。”
　　“那就是了，他家现虽说也演乐，但终不是主要的，倒是这乐器的买卖成了一流，全国怕是也找不到比这家更好的器乐行了。别的就罢了，我跟你说啊。”冯嫂招李嫂至跟前，“他家最好的是一套编钟，就是康熙皇帝御赐的，还是个古董，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那可真是宝贝。听人说，那套编钟就算说他是镇国的宝贝也不为过。”
　　李嫂听得张大了嘴：“真有那么稀罕？”
　　“可不是吗，他家很少示人的，我在他家也呆了五六年，只在老爷庆生时远远的见过一次呢。”
　　李嫂对冯嫂一挤兑眼：“好听吗？”
　　“我也不懂音乐，那都是太太小姐们的活计。不过咱听着也觉得很不错呢。”冯嫂想想也笑了。
　　“看把你美的。”李嫂看了看天，起身拍了拍手，“我先走了，改天再聊。”说罢，抱着盆子走了，她家就住在隔壁院里。
　　雨不多一会儿就下下来了，新洗的被单又重新被雨冲刷了一遍。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