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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冬天的晚上,我通常睡不好。整个晚上,浑身都冰凉冰凉的。每个早醒的凌晨,我会以不变的姿势迎接自己——身体半趴着,压住交叉伸直的胳膊,两腿用力地夹紧蜷曲,膝盖里裹着交缠的冰冷的十指。突然有一天醒来,我意识到这个动作很像中学生物课上学过的胚胎图象。犹新的记忆展现在眼前,我看见那个戴着粗大的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用手指点着幻灯片上那些睡熟的小东西说:“看吧!这就是胚胎,形形色色的生命之初!”我的大脑登时一片混沌——我以为我看见了盘古,和幻灯屏幕上放大的盘古的手。混沌中,有一束明亮的光始终照着我,我知道那是丁宏的眼睛。
这束光始终照着我——自从高一那年我因为贪睡迟到撞进了身为值勤班长的丁宏怀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他温柔吐纳的气息和呵护的语气。他说,小心点啊,小东西。我因为丁宏觉得我像个小胚胎呢,结果他“关怀备至”地看了我三年,定时起床,跑步,定时吃饭睡觉。尽管我强烈抗议说不公平,丁宏还是以我是个小迷糊生活不能自理为由将这种炼狱般的生活进行到了高考结束。正当我暗自庆幸终于告别了那只魔鬼的时候,他竟一脸坏笑地告诉我说,白路,我们的志愿表怎么添得一模一样啊。于是乎,我的世界一片混沌。
冬天,我依旧睡不好,尽管我跋涉了千山万水来到这座南方小城。于是,我依然保持那个原始生命一样的睡姿。
大二的时候,班里转来一个漂亮的前卫女孩子AGGIE。AGGIE转来的第二天对我说:“白路,我觉得你很熟悉,我们是有缘人吗?”惊奇于她的大胆直接,我点头微笑。AGGIE只是小孩子,她可以和任何人做有缘人。这任何人里自然也包括我——平凡的白路。可是,我没想到,还包括丁宏 。
AGGIE像唱广告词一样对我说,冷吗,那就找个男人吧。然后她投进了丁宏的怀抱。AGGIE一脸幸福地在寝室里夸耀丁宏的温柔体贴的时候,所有的听众都是沉默的。也是呵,她们至今都不能相信我和“痴情种子”分手的事实,又怎么接受他已琵琶别抱,另觅新欢呢。可是,事实就是事实嘛。
今年冬天的事实之一,就是我得一个人度过寒冷了。老天爷真不够意思,为什么北风来得特别早呢?为什么气温下降特别快呢?我哪儿都不去,天天在寝室里抱着被子出神儿。
AGGIE说:“白路,我跟你一块睡吧,我们两个人可以互相取暖。”说完她爬进了我的被窝,轻轻搂住我说,“白路你知道吗?丁宏他真的好体贴哦,他今天帮我暖脚呢!听说你和他是从一个地方来的,那他高中的时候有没有女朋友啊?”我说:“是吗?AGGIE你可真幸福啊,你是他第一个女朋友呢!”于是AGGIE更加兴奋地往下说,可是我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我觉得心里很疼,觉得恨AGGIE,恨丁宏,你们的幸福关我什么事儿啊,为什么要告诉我啊?于是我打断AGGIE的兴高采烈,我说AGGIE你这样还冷吗?AGGIE说不冷了你呢?我说我也不冷了,暖和得我都昏昏欲睡了。AGGIE说那好你睡吧我不说话了说完闭上了眼睛。可事实上,我依然很冷,依然睡不好。深夜里,我静静地睁着原始动物一样的眼睛,看着身边熟睡的孩子一样AGGIE,心里一阵酸,撕心裂肺的,带着疼痛的酸。丁宏说过他的怀抱只给白路一个人的,他说过只给白路一个人暖脚的!想着想着我就骂自己傻瓜,丁宏已经不是我的男朋友了,以前的话当然不算数了。于是我继续努力的睡着。
早上醒来的时候,AGGIE惊奇地盯着我说:“白路,你睡觉的姿势真像个胚胎!”我轻轻地笑说:“你也这么觉得吗?那说明真是很像了。”
我没想到那天晚上,丁宏会打我手机。他说你出来一下说完就挂了。我披了件厚外套想也不想地去了操场上那个角落。那个角落充满了我和丁宏甜蜜的回忆。走到那儿的时候我愣了愣心想我怎么跑这儿来了然后我看到了静静等在那儿的丁宏。黑夜里,他的眼睛闪着醉死人不偿命的光芒。我本来以为这种场面会有着尴尬的,所以始终低着头。我没想到丁宏还像以前那样温柔而自然的抚摩我的头发,把我外套上的拉链拉拉到最高。他说,白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AGGIE跟我讲你的睡姿我就知道你还是怕冷,这是我妈妈刚寄来的电毯和脚炉,你拿去,千万不要冻着啊。
我的世界一片混沌。
我像做梦一样接受丁宏的温柔。他的嘴唇贴上我冰凉的光洁的额头。一个冷战打过来,我慌地推开他,“不要吧,AGGIE也怕冷啊,再说,我们,我们……”丁宏的眼睛里飘忽着孤独和伤痛,“白路,你……”“咦,阿宏,白路,你们怎么在这儿?”AGGIE脆亮的声音传过来,震得我和丁宏一楞。“呃,AGGIE,好巧,丁宏要拿电毯和脚炉给你,又不好意思直接说,这不,你来了,自己拿吧。我要走了,当电灯泡可一点儿也不好玩啊。”在AGGIE妩媚的笑意里,我转身就走。丁宏一句话也没说,可是他幽怨的眼神儿温柔的穿过我的脊背,刺进我心底。眼泪悄悄地滑落,顽固地挂在脸颊上,下巴上,怎么总也擦不干呢?
街上风很大,游鸿明哀怨伤感的调子和着昏黄的霓虹梅花针一样刺激我的感官。今天晚上,我将归属何处呢?学校是回不去了,我害怕AGGIE的幸福演讲,害怕丁宏的眼神儿。我坐在公车站牌下的长凳上,心想,这就是我要的自由吗?我用和丁宏的爱情换来的自由吗?然后我抬起头,对上了沈一的在黑夜里都不减光芒的亮亮的眼睛。他蹲下身来瞪着我,眼睛饱含怒意。我不怕他,我说沈一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他说路路你这个傻小孩,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说完用他的黑色的大风衣把我裹回了公寓。
我对沈一的公寓再熟悉不过了,那曾经是我的乐园啊。
沈一是学生编辑,负责一本很受欢迎的学生杂志,而我,是杂志的特约写手。我和沈一认识的过程很平凡很老土,不值得一提,尽管他是个不平凡不老土的优秀男孩子。一度我以为男女之间是可以有纯洁的友谊的,所以我大大咧咧地在沈一的公寓里玩电脑,翻书,吃东西,睡觉,大大咧咧地和沈一勾肩搭背搂搂抱抱。我真的不知道这会伤害到丁宏。在被丁宏三番五次地乱吃飞醋惹恼后,我毅然决然的高举“宁自由”的旗帜单飞了。
我的舍友阿伦说:“啥,纯洁的友谊?别臭屁了,在一起时间久了,就什么感情都会有啦!”
我趴在沈一床上,裹着他干净的散发清香的大棉被,看他在下面忙忙碌碌地冲牛奶,泡热茶,想着阿伦的话,突然窝心得想哭——我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依赖沈一了。也许,我该开始新的生活了。我哽着嗓子问:“沈一,你喜欢我吗?”我看到沈一的背影直楞楞地僵了僵,然后他转过身来把我连同被子一起搂在怀里,幽幽地说,傻小孩,你终于看到还有一个我了。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淌下来,我说沈一我想开始新生活,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忘记他,我没信心。沈一抱得我快窒息了,他轻轻地说,只要你有心就够了,就够了。
那个晚上,我睡得很好,一觉到天亮。最让我惊奇的,是我竟然没有怕冷,没有像个胚胎那样地醒来。沈一在书房里,沉静得像个孩子,他的嘴角带着干净的笑容,是梦到了自己变成了盘古吗?那可是他的梦想呐。
我现在觉得阿伦是个哲人,因为再次看见丁宏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笑,尽管淡淡的,我知道,他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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